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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花落又逢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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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測試廣告1葉倉小心翼翼掀開青花瓷蓋。燃字閣 http://m.ranzige.com

    裡邊撒細鹽和梅子酒醃好的銀魚已經熬得恰到好處。湯色乳白,  和雲州瓷幾乎一個色。魚鱗與魚骨半軟半硬,盛在湯中剔透如冰膏。正慶幸手藝沒落下太多,一抬頭,  三個師弟師妹眼巴巴蹲在爐子邊,  活像幾百年沒吃過肉。

    葉倉「……」

    哪來的流哈喇子的餓狗?

    「小師祖,快嘗嘗。」

    好在三條餓狗饞歸饞,  為人子弟的體統記得倒牢靠,有一個算一個,  全趕在葉倉這位功勞占九成的師兄面前,盛出最好的一份,  照顧起懶散金貴的小師祖。

    仇薄燈輩分雖高,可貌若少年。鹿蕭蕭瞅他低下眼睫,一手托腮,  一手捏勺,  半挑剔半屈尊地品嘗,  小半張精緻穠麗的臉被黑氅邊緣的厚絨簇擁著,  一腔大不敬的拳拳母愛頓時熊熊燃燒。

    蕭蕭啊蕭蕭。

    你怎麼這麼大不敬!

    鹿蕭蕭一邊沉痛譴責自己,一邊擼胳膊挽袖加入爭搶魚湯的戰鬥。「禮讓」兩個字在太乙向來只對小師祖發揚光大,  同代小輩之間可沒這規矩。就在四個人筷來勺往,爭執不下時,橫空伸出只手,  連湯帶鍋全端走了。

    「喂!」

    四人齊聲。

    咕嚕咕嚕。

    來人仰頭灌魚湯灌了個飽。

    「呼——可算活過來了,  」滿肩積雪的白衣公子打了個飽嗝,施施然放下瓷壇,發現四條惡犬對自己虎視眈眈,不由詫異問道,「怎麼?這魚湯難道不是特地留給本公子接風洗塵的?」

    「留給你個……」

    屁。

    在小師祖面前,  葉倉到底還是把不文雅的字眼強行吞了回去。

    「姓葉的,你這手藝不行啊,」白衣公子招人嫌而不自知,一邊掐訣揮去肩上積雪,一邊熟稔地葉倉打招呼,「比在枎城的時候遜色了不止三成……嘖,可惜了這麼好一條天池銀魚。」

    「進你肚子才是真的暴殄天物,」仇薄燈指尖捏著青瓷勺,青瓷碰碗叮噹叮噹響,「怎麼是你一個人?不渡呢?」

    「禿驢半路化緣去了,本公子懶得等,就先來了,」白衣公子把自己收拾得衣冠楚楚,不知哪裡變出來一柄潑墨淋漓的摺扇,一邊搖一邊轉頭看鹿蕭蕭等人,頗具長輩風範道,「這三位是你太乙新一代的楚翹?來,本師叔送你們一人一份見面禮。」

    仇薄燈擱下碧碗,聞言一挑眉「陸十一,你這算的是哪門子的輩分?」

    「我跟你仇大少爺是生死之交,換算一下,可不就是他們的長輩了嗎?不過你們太乙輩分太亂,這三個也不知道是你那代的徒徒徒孫,本公子風華正茂,大好青年一個,跟著稱呼師祖輩顯老,」陸淨有理有據,「將就著四捨五入,喊聲師叔就行了。」

    說著,他還催促起鹿蕭蕭三人「快快快,趕緊喊一聲。」

    鹿蕭蕭、柳師弟和小師弟……

    自家十全十美的小師祖怎麼就有這種一言難盡的生死之交?

    ——太乙弟子顯然很難意識到,別人眼裡他們小師祖同樣一言難盡。

    「行了,你們先去城裡玩玩,我跟仇大少爺有事要談。」

    陸淨在家排行小十一,是個當哥的就能壓他一頭,從只有被耳提面命的份,好不容易逮住機會拿個長輩的喬,要多嘚瑟有多嘚瑟。他拋了個錦囊給鹿蕭蕭,揮手讓他們下山去,裝得像模像樣。

    葉倉心說,你當初在古枎上被鳥群嚇得哭爹喊娘的嘴臉我可還記得呢。

    腹誹歸腹誹,既然小師祖沒反駁,葉倉也就起身,帶三個格外想同小師祖多待一會的師弟師妹下山。

    「差點忘了!」走出幾步,鹿蕭蕭想起什麼,急匆匆地折回水榭。她把一個雕花精緻的狹長木盒放到石案上,「小師祖,這個送你!」

    說完,她風風火火地重新紮進風雪裡,跟上師兄們。

    葉倉幾人一走,陸淨騷包的風流派頭立刻消失了個乾乾淨淨,「咚」一聲,重重坐在椅子上,一股至寒至冷的青氣自胸口爬出,寒冰迅速爬上雙肩,凍得他上牙跟下牙直打磕巴「快快快!幫一把幫一把,我撐不住了!」

    不用他多說,仇薄燈已經幾道勁風點出,封住了寒氣的走向。

    陸淨抓住時機,掏出三個小玉瓶,跟吃糖豆似的,灌了個乾乾淨淨。一張小白臉瞬間變得紫紅,又瞬間被得青紫,來返數次後,青氣終於被壓了下去。陸淨長長舒了口氣,他十二年來,修為半靠藥半靠毒,進展飛快,唯獨這根基不太穩當,至寒與至熱幾番廝殺,好似來了一次淬體,當下就要藉機排出體內穢氣。

    嘩啦——

    天池冰面被砸出一個人形大窟窿。

    「我靠!仇大少爺!你就這麼對待一個萬里迢迢,頂風冒雪替你跑腿的苦力?」陸淨猝不及防灌了一嘴冰渣,忍不住在水裡跳腳。

    仇薄燈靠回到美人枕上「都差點被寒侵心脈了,還非要在小輩面前撐門前,你是腦子發熱,還是喝高了?」

    「你懂什麼,」陸淨不以為恥,「這叫『長者風度』。」

    仇薄燈涼颼颼地瞥他一眼。

    陸淨立刻警覺「姓仇的,你是不是想把我往水裡再丟一次?」

    仇薄燈拖長音「唔……」

    陸淨罵了一聲,運轉靈氣,弄乾衣裳,這才回到亭中坐下。他將一個玉壇砰懟到仇薄燈面前的桌面,假模假樣地貼心介紹「藥谷不傳之秘,生死人活白骨,固本培元之秘方,花了本公子整整半年,搜羅進藥谷最好的黃連,木通和龍膽草,熬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熬出的濃膏做成的這萬金苦丸。仇少爺!請!」

    「怎麼都是蜂蜜味?」

    仇薄燈掀開壇蓋,挑挑揀揀。

    「得,少爺,大少爺,下次我給您整壇梅子,桂花,杏仁,玉蘭味的。」陸淨敷衍地哄這位龜毛大少。

    「杏仁就不要了,」仇薄燈拈了枚圓得最端正的,認真反饋,「做不好容易泛苦。」

    「……你真當我是早點鋪子啊!」

    陸淨忍無可忍,拍案而起。

    「哪能啊,」仇薄燈就酒吞下藥丸,劇烈地咳嗽起來,往一旁的痰盂吐出一大口積年暗疾的淤血,爾後抽出一條手帕,面色不改地擦掉唇邊的血跡,從容補上後半句,「五種口味的早點鋪子在枎城都活不下去。」

    陸淨在仇薄燈對面落座,問「怎麼樣?」

    「苦中帶甜,甜中帶辣,辣中帶咸,咸中帶酸……」仇薄燈盯著藥壇慢吞吞開口,「一枚藥丸,囊括人生五味,」他真誠建議,「陸十一,你的用心良苦我收到了。下次就不用這麼勸我珍惜生命了。」

    「……誰問你這個了,」陸淨忍無可忍,「仇薄燈,你再胡扯下去,我保准你下次嘗到的是世間百味!缺一味都算我輸!」

    「三成吧。」

    仇薄燈將沾血的帕子丟進痰盂。

    手帕上燃起火,連帕子帶先前的淤血,一起燒了個乾淨。

    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還差三成,那還好,那還好,」陸淨喃喃,「再過兩年就可以除得差不多了。嗯,中間你還是得到藥谷一趟,最好在藥谷的畫湖休養半個月,不然我怕妖氣反覆……仇大少爺,算我求你了,這兩年你就稍微安歇點行不?你知道本公子為了給你找藥材,找得頭髮已經掉了一百六十一根了嗎?!我還要找媳婦呢!」

    陸淨忍不住絮絮叨叨,活脫脫成了老媽子。

    當年在清洲,婁江沒少被他、左月半和仇薄燈三個逼成了老媽子。沒想到十二年一輪迴,陸淨就步了婁媽子的後塵,成了新晉陸媽子……還是怎麼操心都不太管用的那種。

    足見世間因果循環總是報應不爽。

    可陸淨實在忘不了十二年前重見仇薄燈的情形。

    那是明晦夜分後第四個月,出海數月的仇薄燈突然出現在藥谷。他來得極其隱秘,除了藥穀穀主和陸淨,沒有讓其他人察覺。神君肩披黑氅,蒼白如紙,指尖滴血,半身朽敗,可見白骨。

    問能治嗎?

    谷主說能。

    事後陸淨私底下問父親,才知道其實他當時也沒有把握。

    可神君低垂眼睫,立於夜幕,孑然一身。

    那就算沒把握也非得治好不可。

    於是,仇薄燈在藥谷隱居了兩個月。

    消息封鎖得很好,連太乙都不知道。

    養傷時除去開頭半月,後面仇薄燈,或者說神君,總一個人安安靜靜坐在鬱鬱蔥蔥的深谷,終日面對寒潭白瀑,靜得陸淨一度以為自己徹底失去這個狐朋狗友了。他一人出海,去面對三十六島,又是一人帶傷歸來。

    爾後三十六島也跟著沉寂了下去。

    連恩帶怨,都沉寂了。

    大抵是一場廝殺。

    對於廝殺的結果,不論是神君還是妖族都很沉默……知交舊友多年後重逢,卻走到了拔刀相見的地步,是輸是贏,又有什麼意義?

    百般磋磨無話處,不可提及不可說。

    神君看了兩個月的寒潭,陸淨蔫頭耷腦地蹲在谷口,守了兩個月的石頭。

    他的朋友其實很少,最先認識的是穿枎過葉的壞脾氣大少爺和坑蒙拐騙的胖少閣。他不想失去最初的朋友,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拼命回憶枎城如籠雪紗的神枎,夜裡乘風扶搖直上,天雪舟上扯起的風箏,鱬城群魚游天的瑰麗……

    一折一折地回顧過往,想找出所有自由無拘的時刻。

    最後卻發現,自由是假的,無拘是虛的,對於仇大少爺來說,這個人間步步殺機,徒留冷寂。

    也許作為神君,才是更好的。

    他該怎麼辦?他能怎麼辦?

    陸淨想啊想,想不出個所以然,想得頹廢沮喪。

    直到有人漫不經心地喊他

    陸十一,你在和石頭相親啊?

    指天發誓,陸淨從未覺得「十一」這個排行如此親切。

    「……對了,左胖子捎帶我給你帶了艘新式飛舟。不過,這死胖子十有八九,是想讓你也充當小白鼠,試一下新飛舟的穩定性……見鬼,上次他那什麼朱雀舟,差點沒把我和禿驢一起摔死。」陸淨回想起飛舟失控的感覺,臉都有些綠了。

    「你怎麼掛的彩?別跟我說飛舟摔出來的。」

    仇薄燈扔給他一壇梅子酒,問道。

    十二年了,左月生已經重新振興了山海閣,半算子已經接手了鬼谷,不渡和尚已經披髮成佛,而陸淨也已經不是當初跪倒在憲翼之水旁,紅著眼眶質問兄長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的藥谷幼子了。

    ——六年前,藥穀穀主親手將自己的小兒子逐出宗門。

    昔日妙手回春十一郎,今日白衣渡魂命無常。

    都長大了。

    死生風雨里來來去去,大家只有在相聚的時候,能肆無忌憚地投箸喝酒,縱情恣意地嬉笑怒罵,人憎狗嫌得還是當初滿城風動的少年郎。


    「鏡山附近有荒使出沒,有人設了引魔陣,」提到這件事,陸淨正經了一些,「不渡去追蹤魔氣,我來梅城,然後就被襲擊了……一個月前,我大哥在清洲也被伏擊了,暫時還不知道是針對藥谷,還是針對仙妖盟談。」

    頓了一下。

    「針對藥谷和仙妖盟談都不算什麼大事,」陸淨皺起眉,露出一抹戾氣,「就怕他們是沖你來的。」

    十二洲難得安寧了十二載。

    然而,這份安寧可以說是維繫在仇薄燈一人身上,除了他,再無人能在震懾仙門的同時,平衡妖族。若他身懷暗疾的消息被傳出去,風波定然再次掀起,所以從煉丹到送藥,陸淨和父親每個環節都格外小心翼翼。

    偏偏趕在仙妖盟談這個時間受襲擊,不得不令人警惕。

    「來就來吧。」

    仇薄燈回答得漫不經心,依舊在同小木偶玩「戳一戳」的無聊小遊戲。

    陸淨沉默片刻,瞅著重新坐得端端正正的小木偶,語重心長「仇大少爺,你現在是有家室的人,比不得本公子這種單身漢。某個人還等著你領他回家呢……醜媳婦都得見公婆,何況他這種拐了人私奔,一聲不吭的……」

    「不是我帶他回家。」

    仇薄燈忽然道。

    「行行行,」陸淨敷衍地附和他,「是你跟他回家,行了吧?」說著,陸淨老學究般搖頭晃腦,「可憐,太乙辛辛苦苦供出位小師祖,這麼簡單就被巫族拐跑了……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啊。」

    仇薄燈……

    「陸十一,」仇薄燈輕聲細語,「上個月,我在書閣看到本摺子,還挺有趣的,叫什麼《回夢令》,你聽說過不?」

    陸十一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跑出沒兩步,他猛地止步,望向梅城的某個方向。

    仇薄燈也望了過去。

    抬眼時,他袖邊若木靈傀的陣紋忽然閃爍了一剎那,光芒晦暗,幾不可察覺。

    …………………………

    莊九燭,莊大少主,蜷縮在陰冷堅硬的洞穴里。

    耳中皆是甲蟲鱗足摩擦聲,鼻前滿是腐肉淤血的臭味,二者相加,熏得他頭暈眼也花。

    他為何在此,說來話長。

    這位大少爺打驚鴻白駒舟下來後,打聽出知音們的下落,朝天池趕來了。梅城依山而建,看著天池山就在眼前,實則上上下下,房屋錯落,十步九迷。莊大少爺有生以來,第一次自個出門,好在牢記「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一不破真理,一路走一路問,摸索了過來。

    半途好不容易遠遠瞥見知音們的影子,一轉眼就又沒了。

    莊九燭在別的事情上向來信奉「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唯獨對畫畫格外堅持,丹青不輟,情種彩墨。眼見知音們一轉即沒,心說這哪成啊?愣是咬牙,死追不放,最後竟然一路誤打誤撞,撞到這地底魔窟里。

    ……天知道,梅城為什麼會有這種鬼地方。

    莊九燭小心翼翼地向下瞥,瞅見四位知音屏息凝神,潛伏在另外不遠的地方。他有心想過去,喊他們一起逃出去,奈何地窟燭火搖曳,有人看守。莊九燭只好又往石窟里縮了縮,半生不熟地運轉師父教的斂氣訣。

    ——古有琴者深山覓知己,今有紈絝地底救知音。

    我可真是個德華兼具的一代丹青大家。

    莊九燭頗為自我感動。

    葉倉等人可不知道在他們頭頂二三十丈的地方,有這麼一個奇葩在。

    原本幾人得了「陸師叔」的見面禮,是想去酒館胡吃海喝一頓。半路偶然遇到有鬼祟的黑衣修士私掠凡人,還以為西洲也像之前的燭南九城,專掠凡人去作青樓妓/女,便一路匿形掩跡追查了下來。

    最終,在梅城西南角,極其僻遠處,發現了這麼個地底密窟。

    地窟深百丈,不可見天日。

    位於寒脈交匯之處,內蘊冷氣而不發,原本應該是梅城的一處冬眼。如今不知被誰做了手腳,改造成了一處陰穴,壁刻陣法,借天然地勢和百餘根懸掛銅鐘的鎖鏈將凶煞腥氣嚴密封鎖。

    窟中有一血池,無數具女屍起伏其中。

    血池雪屍,百鬼篆。

    是引魔陣。

    「引魔陣」算是個半新不舊的玩意。

    說它新,是因為它正式出現的時間只有十二年。說它舊,是因為它脫胎於此前的「請神術」。天外天未墜未碎之前,十二洲以玄清門為首的修士,能夠通過祭祀的方式,請上天之神,降於人間。後來師巫洛登天梯斬諸神,神君劍毀雲中城,此術此脈,就此斷絕。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當初令古今翻覆的大動盪里,九萬天神被師巫洛殺了個七七八八,到底還有點漏網之魚。這些漏網之魚,在人間難存正位,索性盡入大荒,變成了「魔」。曾經的「神降」,就便成了「引魔」。

    火光搖曳,兩名戴鬼面的男子進來了。

    像是主事者。

    葉倉示意師弟師妹閉目斂氣,以免視線被發覺,自己目含清光,不動聲色地觀察。這兩人,一個高瘦枯槁,形似骷髏,一個體寬形胖,肚腩肥大……葉倉猛然想起茶樓中聽到的笑談。

    ——百弓莊莊主!

    「大人,請神術,到底是成了還是未成?」百弓莊主隨同荒使走過血池的廊橋,抵達祭壇中心。他聲音很輕,像唯恐驚擾到什麼。

    陣法上,一片蒙蒙的黑霧。

    翻卷滾沸。

    像有什麼要破封而出,卻又被死死束縛住。

    氣息極其晦暗,古奧幽深。

    「按道理,陣成晦現,應該是有某位尊上,降了一縷神識才對……或許是你祭祀不夠,尊上不屑降下神識,只賜了你一點荒冥……」荒使一邊俯身查看起連通血池的陣法,一邊問道,「你前幾日探查得如何?我可告訴你,這是荒君親下的命令,至關重要,你若完成得好了,入幽城的事就十拿九穩了。我再替你美言幾句,得荒君賜骨更體也不是什麼難事。」

    「小的自然知曉,」百弓莊主感激不盡地拱手,「前幾日小的捨生試探了……只是還未近身,就被扔下天池山了。」

    荒使皺眉。

    他側首,挑剔地看了百弓莊主一眼。

    「就你這歪瓜裂棗的尊容,不被扔下山才怪。」隨即,荒使也忍不住笑道,「別的不說,單姿色而言,神君世之第一。嗯……美色當前,自不量力情有可原。」

    鬼面下,百弓莊主一張臉漲得青紫。

    「大人說得極是,小的原本是想,我本性荒唐好色溺淫,以我素日風評,借色令智昏為由,貿然接觸,不易讓神君起疑,」百弓莊主心中惱恨,沒奈何,還得賠笑,「如今想來,小的卻是不自量力,下次,我遣個容貌端正的後生去試探好了。」

    二人說話間,都沒發現祭壇中,黑霧翻卷騰聚,越發詭異。

    仿佛幽冥大門打開。

    妖魔與惡鬼正在廝殺爭奪重返人間的契機。

    誰的執念最深,誰的偏狂最重。

    荒使細細探查,終於發現一道極細微卻也極關鍵陣紋略微偏斜,大概是受此地流轉的寒氣影響。

    他凝神,注氣入陣,調整陣紋——也不知賜下荒冥的是那位尊主,大陣艱澀浩海如海,只更了不到一厘之距,全身精血就隱有要被抽乾之相。他急忙撤手,起身,道「三日之內,你再尋——」

    轟!

    濃墨於百丈深的地窟中炸開。

    所有銅鐘重鎖剎那斷裂,暴戾至極的森然殺氣橫掃向四方。

    無數碎石隆隆砸落。

    洞壁上,葉倉反手抽刀,橫格於橫,竭盡全力地護住師兄師妹。更高處的莊九燭連哼都沒來得及,兩眼一翻,就震昏過去了。祭壇上,荒使首當其衝,悽厲哀嚎一聲,連骨頭帶魂魄,直接化為齏粉。

    修為遠遜於他的百弓莊主竟然苟活了下來。

    但他寧願直接去死。

    一隻蒼白虛幻的手自黑霧中探出,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百弓莊主眼睛向外凸,無數死魂灌進他的體內,撕咬,啃噬,一寸一寸凌遲過肌肉與骸骨。他咽喉臌脹,想要撕心裂肺地哀嚎,卻只能發出嗬嗬怪響。

    「……是我的。」

    惡鬼扼住他的咽喉,慢慢舉起,手指一點一點收縮。

    他氣息暴戾,渾渾噩噩,妄念如魔。

    「誰也不可以碰。」

    血花炸開。

    百弓莊主從頭到腳被緩緩碾碎,又被強行拘起,一遍一遍重複死與生的折磨。洞壁上的葉倉心驚肉跳,氣息難以控制地波動了一下……不好!葉倉立刻就想護師弟師妹後逃,卻已經來不及了。

    黑霧中,蒼白模糊的形影沒有轉頭,但一股森寒已將太乙四人籠罩。

    ——百弓莊主到底引來了幽冥的什麼妖魔?

    晦暗洶湧,至寒至冷。

    忽然,一線光從天而落。

    百弓莊的地下密閣被一劍破開。

    清風直灌。

    扼住百弓莊主咽喉的惡鬼抬首,紛紛揚揚,一片白雪夾紅梅,少年披天光而來,挽劍如拈花。黑氅飛揚,露出一節伶仃腕,兩枚夔龍鐲;紅衣翻卷,成霞,成火,成一切痴念所指的心魔。

    少年似有所感,低垂眼眸。

    一低頭,一仰首。

    飛花飄落,光影交錯。

    仇薄燈指尖忽白,劍難續握。

    「……阿洛?」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7-23  17:14:32~2021-07-25  21:42: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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