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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誰願意賭?誰敢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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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測試廣告1「踏遍十二洲尋之未果,  人間把諸事葬了太多……」

    一老道持一拂塵,拂塵一分,自晦暗中分出徐徐一線丈許來長的光路,  隨走隨熄,  隨熄隨分。隨夢小說網 http://www.suimeng.co/他就這麼一路披拂,一路前行,足下麻鞋殘破,身上衣衫襤褸,  也不知走過多少路,  經過多少搏殺,唯獨手中拂塵,  始終潔白如雪。

    若半算子在這,  便會認得,  這形容枯槁的老道是誰。

    他師父。

    鬼穀穀主。

    世人慣稱他為「鬼谷子」,  卻不知道他就任鬼穀穀主之前,  用過一化名叫「鹿尋」,曾與行將返回清洲的左梁詩有一面之緣。當時一準閣主與一準谷主在茶樓對坐,  左梁詩偶然言道「踏遍十二洲尋之未果,人間把諸事葬了太多。」那時同樣追查無果的鹿尋未作回答,爾後兩人各自散去。

    一者向東,韜晦待時六百載。

    一者向西,揲筮卜卦三千回。

    「既然人間尋不得,便到幽冥來尋嘛。若幽冥再尋不得,便想法子到天上去尋。」鬼谷子口中喃喃,拂塵一點,  再次於大荒中辟出一截路來,  「做人不能太死板……三百十六條道都走一走,  總走得到的。」

    這一次,他走的是幽冥。

    是大荒。

    大荒環繞在人間之外,雖然時時刻刻有瘴霧不斷洶湧而出,但若要細論的話,洲嶼同真正的大荒間的距離各不相同。《三界堪輿圖》上,人間被繪畫成兩重,一重是圓形的「青廬」,也就是天穹,一重是青廬覆蓋下的「厚方」,也就是總體像一個四角展開的矩形的十二洲。因此才有耳熟能詳的「天圓地方」之說。方地的四個角,抵在圓天的邊陲,就像是系住廬蓋的四角釘子。

    以清洲燭南為例。

    燭南東去一萬里,便是三十六島之一的「狄山」,狄山再東去二萬里,便為滄溟的盡頭,是清洲之月所能照到的最遠極限。曾經有修士跋涉三萬里,抵達這人間與大荒的交界,但見冥昭瞢闇,幽晦未形,四象混沌,鬼魅幢幢,駭然大觀。

    但如果從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四角出發,這一步便可以踏進大荒。

    鬼谷子便是從東北隅的凶犁土丘進的大荒,迄今為止,一刻不停地走了近半年。

    在拂塵辟出的光路之外,無數猙獰古怪的影子晃動,徘徊,垂涎著正中間的活人血肉。隱隱約約有鱗甲聲,有竊竊私語聲,有吃吃發笑聲……嘈雜怨毒,陰冷奸詭,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一旦道心失守,便會被立刻吞噬,墜為邪祟,化作大荒的一部分。

    一步、兩步、三步……

    一萬里。

    鬼谷子停下腳步,回首來時的路。

    九千九百里處的燈光已然縹緲,徹底看不見了。

    一百里一枯骨,一枯骨一餘燈,這是一代又一代入荒求索的修士大能點燃自身所化的引路之燈。九千九百里處的燈,是前人留下的最後一盞,化燈者是上一任太乙掌門,三千年前提劍伐空桑的顏如卿。

    人非天神,上不能效神君辟四極,下不能效夸父化鄧林。

    只能這樣,一代又一代,一百里又一百里地向前。

    愚蠢,笨拙。

    「謝先輩為後來者開道。」

    鬼谷子朝來路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後,他起身取出一個背刻生辰八字的木人,立在幽晦間,又取出七枚桃木釘,刺破自己的七竅,各沾一點精血,後釘進木人對應的七竅所在位置。當他繼續向前,身死之後,這七枚桃木釘就會牽引他的魂魄依附到木人上,燃成一盞新的引路燈。

    做完這一切,鬼谷子繼續向前,不再回頭。

    一萬里幽冥路。

    一百盞命魂燈。

    ………………………………

    只剩下骨頭的雲鯨載著嶙峋枯峰在黑暗中緩緩遊動。

    骨鯨巨大的眼窩向外源源不斷地流淌出暗沉粘稠的血,血水蜿蜒成兩條長長的河。骷髏與腐肉淤積成壤,白骨與惡念堆砌成牆……與《古石碑記》所載的太古大荒不同,而今的大荒的深處隱隱已經衍化出了自己的幽冥之城。

    懷寧君盤膝坐在雲鯨的頭骨處,自斟自飲。

    鬼谷子定下七根桃木釘的時候,酒盅於半空中停頓了一下,片刻,他笑道「終於又多了一盞啊。」

    慢慢地將杯中酒飲盡,懷寧君垂眼俯瞰為鯨骨盤繞的幽冥之城。

    城中往來者,多死魂魑魅之屬,間以戾妖鬼祟,次之的則是……

    人。

    又或者說,應該稱他們為「荒侍」。

    他們原先也算是修士的一員。

    只是大道難求,而就算修煉有成,面對吞噬萬物的大荒仍然微弱螻蟻。是以一直以來不斷有修士墜邪,以屠殺生靈為禍人間的方法,轉修「業障」。業障纏身者,便成了另類的魑魅魍魎,也就無所謂道心之崩塌與不崩塌了,便可入大荒。

    懷寧君提起白玉壺,慢慢地給往酒盅中斟酒,淺碧的酒液一點一點漲高,在暗紅的血火下色澤有些詭異。

    「僅鯨骨一城,就有荒侍不下萬人,」懷寧君語調不緊不緩,像是有意說給誰聽,「整個大荒中,叛離人間的邪修,你覺得大概有多少人?」

    他是在同一縷鬼城中心的神火說話。

    這一縷神火比顏掌門之流在大荒中留下的命魂燈還要微弱,它從太古一直燃到今日,燃了太漫長的歲月,更何況大荒又特地在此處造起一座朽骨腐肉之城,以陰寒晦氣不斷衝擊,侵蝕它。

    按道理來說,早在一百年前,它就到了枯盡的時間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殘魂之火雖淒淒如縷,卻搖搖不滅。

    殘魂沒有回答。

    「與數萬數十萬的荒侍相比,百盞命魂燈……」懷寧君笑了一下,「又算什麼?」


    殘魂寂寂。

    不言不語。

    懷寧君也不說話了,沉默地望著城中的那一點神魂。

    雲中之戰後,神君身隕,破碎的神骨落滿十二洲的河山,而燃起的神魂則落進大荒。其中一部分殘魂,由巫族召回人間。剩下的,則散落在大荒的各個地方,承載著他生前「瘴去風來,漫天繁星」的執念,日夜燃燒。

    共計三十三道。

    其中十一道,師巫洛九次入大荒取走。

    其中八道,煉化邪兵時自行焚盡。

    其中六道,燃燒殆盡。

    其中一道,月母經女取走。

    又有一道,牧狄取走。

    ……

    零零總總,如今還剩下六道殘魂。

    「還是煉化不了?」

    一道蒙蒙的似有形似無形的黑影出現在懷寧君身邊,問道。

    懷寧君慢慢將盅中酒飲酒,爾後才反問「你不是試過很多次了嗎?何必問我。」

    「可我懷疑你在顧戀舊情,」黑影冷冷回答,「你莫忘了,就算你留情,他也不見得會對你留情。」稍頓,黑影一針見血地指出,「當初仙門和空桑召他回魂時,你既然能夠在他的殘魂里種下傀絲,怎麼如今連縷行將枯盡的余魄都煉化不了?」

    「不。」

    出乎意料,懷寧君搖了搖頭。

    「你錯了。」

    黑影冷然看他。

    「我什麼都沒做,」懷寧君望著城中的余火,語氣古怪,「我從頭到尾,什麼都沒做。」

    黑影聽出他語氣里混雜一絲憐憫的譏諷,困惑地問「你沒有種下傀絲,那他是怎麼瘋的?」

    懷寧君放下酒盅,轉頭看它。

    「第一次荒厄過後,所有天神都知道,想要真正遏制荒瘴,真正建立人間,只有讓凡人踏上仙途,眾生芸芸,眾生為牆,城池萬載,群星漫天,爾後才能瘴盡天清。可除了他,沒有誰願意授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黑影詫異地反問,「若我是天神,自然也不願意凡人能與我並肩。」

    「的確,有這個原因,但最重要的不是這個,」懷寧君道,「最重要的是因果。」

    「因果?」

    黑影重複了一遍,似乎有些不明白這個詞的含義。

    「一人修道為善,得一分功德。可一人修道作惡,造的卻是十分、百分、甚至是千萬分業障。」

    「誰傳道天下,誰就要為天下擔起這份因果。」

    「誰敢賭?」

    一人為善,善微力薄。

    一人為惡,惡深罪重。

    誰願意賭?

    誰敢賭?

    ……………………

    「他說,他願意賭。」

    師巫洛一字一句,每一個字都像在向外拔一根釘在他心臟深處的骨刺。

    那是天地四極還差一極的時候。

    大荒甦醒,發動了第一次前所未有的暴烈反撲。瘴霧從還未建好的南辰極洶湧而入,城池一座接一座傾覆,還未完工的日軌月轍動盪,混亂。在一個午後,白衣的神君坐在雲中沉默了許久。

    他做出了一個古往今來再沒有第二位天神願做敢做的決定。

    「我願意賭。」

    「我賭世人之善總能勝過世人之惡。」

    「我來賭。」

    他那麼說,就真的去做了。

    「他賭了。」

    師巫洛緋刀斜指,握刀的手關節森然泛白,他要替一個人將所有塵埃拂去,將一切雪洗。

    四下俱寂。

    只有師巫洛輕輕在問

    「可他得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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