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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麻衣如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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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初一這天,有兩人同乘一車離開了郢縣,往江陵城西而去。

    車上的黑臉青年身著絳服,佩戴銅印黃綬,顯然是位有秩官吏,自然是黑夫。還有一位帛衣素白,肩上挎著藥囊的醫者,正是剛抵達南郡,奉命同黑夫一起草創醫務兵制度的陳無咎。

    「不曾想,這才三月份,南郡就這麼熱了。」

    陳無咎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望著頭頂的太陽叫苦不堪。他是北方人,十分不喜炎熱,沐浴之後也不著外裳,只穿著件單薄的帛衣就出來了。

    這年頭氣溫比後世稍高,黑夫在雲夢澤畔見過犀牛,據說過了長江就有大象出沒,再加上連日未雨,溫度確實有點熱。大概是他體質習慣了南郡的天氣,倒沒太大感覺,只是取笑道:

    「既然怕熱,陳醫師不好好待在咸陽,卻主動請命來南郡作甚?這才季春,到了夏天,可有你受的!」

    陳無咎則道:「關中和咸陽,自有夫子親自操辦,門下弟子皆外派至各郡,我便主動請求來南郡了。」

    他算盤打的很精明,來和黑夫搭夥,更容易做出成果來。

    黑夫心知肚明,也不揭穿,只是介紹起江陵景致來。

    陳無咎是第一次來江陵,在這座」朝衣鮮而暮衣弊「的都會裡,左看右看十分新鮮。他的眼睛,尤其喜歡往那些穿著單薄絲帛,坐在橋邊的細腰女郎身上打量。

    而後便感慨道:「江陵不愧是楚國故郢都,西通巫、巴,東有雲夢之饒。若論宏偉壯闊,江陵當然不及咸陽,可要論商貿繁榮,民眾灑脫,卻比古板的關中強了幾分。」

    不過他專程跑來南方,可不是為了遊玩的,今日與黑夫入江陵,正是為了醫護兵的事。

    黑夫也不藏私,對陳無咎道:「我以為,醫護之士應分為兩部,一是隨軍協同軍隊,為受傷者迅速包紮,再帶回大營的救護兵,二是在大營等待傷兵到來,協助軍醫救人的醫護兵。」

    當一件空想要落實的時候,就要考慮許多細節問題,黑夫既然被郡守和郡尉委以此任,便要盡力做好,否則他身為這件事的倡導者,若做的還不如關中和其他郡優秀,豈不丟人丟大了?

    黑夫接著說道:「救護兵隨軍上陣後,當與軍法官一起,站在陣列之後,開戰之時,便相互協助,將受傷倒地的兵卒用擔架帶到遠離戰陣之處,並為其裹傷止血,而所用的裹傷布料是何種材質?如此大的用量,由誰來供給?這便是今日你我要解決的事。」

    黑夫知道,後世的繃帶應該是棉布做成的,可這年頭中國卻沒有棉花,更別提棉布了,所以只能在秦國現有的布料里,尋找一種作為替代品。

    一邊說著,他們也來到了江陵城西的織室外……

    ……

    所謂織室,便是秦國官營的紡織工坊,此時此刻,織室工師已得到消息在外等待,見黑夫等人抵達,便連忙迎了過來,作揖道:

    「下吏有失遠迎,左兵曹史能來織室,真乃吾等榮幸。」

    郡工曹主官是工曹掾,秩四百石,其下又專門分了許多個工坊,比如銅官工坊,織造工坊等。織室工師雖也是官,但比起黑夫「左兵曹史」的四百石高職,區區百石俸祿就不值一提了,他少不得殷切歡迎,自稱下吏也沒毛病。

    再說了,近來有傳言說,這位左兵曹史不單是郡尉親信,還頗受郡守賞識,讓他入私室談話呢……

    客套了幾句後,黑夫便道明了來意,織室工師立刻迎他入內。

    他們先經過了蠶房,三月份正是蠶兒生長的關鍵時刻,見那些蠶箔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蠶兒在緩緩蠕動,養蠶人鋪上新采來的桑葉,只聽得沙沙作響,一會兒便見那桑葉被啃得只剩下葉脈經絡。

    接下來是織室,還未走近,就聽到了連綿不絕的機抒聲。這聲音,黑夫再熟悉不過了,因為他母親和伯嫂也經常在家紡織,將一根根絲線、麻線以經緯織成布帛。

    這年頭,男耕女織是標準的分工,正所謂「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之寒」,農稼能讓家裡人填飽肚子,而桑麻則讓他們有衣裳遮體。養蠶、樹桑、繅絲、織帛,是撐起自給自足小農經濟的半邊天。

    除了個體小農在家裡紡織外,每年對布料需求極大的官府,也會在郡縣設立織室工坊,在裡面忙碌的織工,基本都是官奴婢。貴族、官吏婦女被連坐牽連後,常被送到織室來。眼下,黑夫便瞧見室內有上百名年紀老少不一的女子,正搖著紡車,織著織機,忙碌不停。

    專門負責絲帛生產的小吏「典絲」也過來介紹,絲帛是織室最重要的產品,從養蠶到抽絲紡線、織帛染練,都是一條龍到底的。


    黑夫拿起一塊新生產出的絲帛看了看,扯了扯後,搖頭道:「絲帛不行,太貴,若裹傷繃帶皆用此物,花費太大……」

    南郡的絲帛雖然比不上蜀錦、阿縞、魯縞、淮南貝錦出名,可也不便宜。一匹一般的絲帛,價值約為五六百錢,好一點的,價值上千錢!

    黑夫必須考慮到成本問題:「用絲帛寫字尚被秦國官府認為是浪費,更何況用來給貴人眼中低賤的兵卒裹傷救命呢?可不是每次戰場救急都能像先前那樣,可以扯敵軍帛旗來做材料啊!」

    否定了絲帛後,他們繼續往前走,又查驗了主要用來縫內裳的葛布,但還是不行。細葛布輕薄,做夏裳內衣正好,做繃帶就稍嫌脆弱了,而且價格還是偏貴。

    他們最後走到了織麻布的工坊里,因為二三月間麻才種下,沒有材料可供織布,所以這兒不算熱鬧,只有些許女官奴在用去年剩下的麻布織衣裳、鞋履。

    值得注意的是,那些衣裳是要送去後面的染坊里,染成褚色的……

    她們在織提供給隸臣妾的褚衣,國家之儀,從服制開始,不同身份的人,用不同的衣料,裁剪不同的衣飾,染不同的顏色,都有講究。比如黑夫身為官吏,穿絲帛,而一般的黔首、隸臣妾則穿麻布,走在路上,一眼就看得出來你是什麼職業階層。

    這時候,一個小吏匆匆跑到織室工師身邊,對他耳語幾句,織室工師便連忙朝黑夫和陳無咎告罪,說外面有事,便讓負責管理麻布織造的小吏「典枲」(xi)陪同,自己則匆匆往外走去。

    典枲畢恭畢敬地跟在黑夫身邊,黑夫問什麼,他就答什麼。

    作為天下最大宗的衣料,絲與麻,一貴一賤;一個華麗,一個樸實;一個光滑,一個粗糙,二者經常被放在一起並稱。可實際上,麻布在中國的歷史,比絲帛還要久遠。

    「好叫兵曹史知曉,世人有伯余作衣的傳說。」

    典枲小吏笑道:「傳聞古之賢人伯余,是第一個發現隨處可見的麻能用來織衣的人。他食麻索縷,手經指掛,織出的布猶如網羅,世人效仿,這才有了機杼,而萬民亦可得麻布遮羞禦寒。」

    「猶網羅」,說明非常稀疏,畢竟上古之時紡織技術原始。

    「若真有黃帝神農,那他們穿的,除了獸皮外,莫非也是漁網裝?」想到這場面,黑夫頓時忍俊不禁。

    接著,典枲小吏從庫房裡取出了不同材質的麻布,一共三種,並挨個介紹起來。

    「這是苘(qing)麻布,可用來做牛衣、雨衣,或是搓成繩索,製成袋子。」

    這種麻布又粗糙又笨重,顯然不適合做繃帶,黑夫立刻就排除了它。

    接著,小吏又指著一匹潔白清爽的織物道:「這是苧(ning)麻布,也是南郡最常見的麻布,這江陵城內的庶民黔首,穿的多半是此布。」

    黑夫二話不說,便將這匹布拿起,仔細觀察後,面露喜色。

    這種布黑夫家裡也有,他尚未做到大夫前,穿的衣服便是此布織成的。而他心目中,最適合作為紗布繃帶的替代品,也是此物!

    「沒記錯的話,紗布繃帶的特點是稀疏,有明顯的網格,正好與苧麻布完全一致!」

    穿過這種布的黑夫尤其記得,此布還清涼離汗,透氣,且耐洗、耐曬!

    簡直是最適合作為醫用繃帶的布料啊,當然最重要的是,便宜!

    「在安陸大概三百錢一匹,江陵稍微貴點,但也在接受範圍之內。」

    一匹布的規格是長四丈,闊二尺二寸,正好能成人一身衣料,若是製成繃帶,至少能做二十卷了吧。

    眼見黑夫已找到了需要的東西,露出了滿意的笑,典枲也在一旁討好道:「恭賀兵曹史,人言,蜉蝣掘閱,麻衣如雪,以此麻布為將士裹傷,再恰當不過!」

    話很中聽,黑夫記住了這句詩,興許以後用得上。

    接著,黑夫便詢問了小吏,苧麻布的產量,得知這種麻在南郡到處都有種,光是江陵織室,每年至少能產五萬匹時,黑夫這才放心下來。

    在離開之前,出於好奇,他又問典枲:「我看這第三種麻布色澤微黃,材質不緊不密,若是遇上苧麻布不夠,也可以作為替代品,它如何稱呼。」

    典枲笑道:「這種麻布南方較少,北方較多,一般稱其為火麻,也叫大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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