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重修於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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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
蘇家大宅今日來了個稀客。
今日本是小朝會, 然而昨夜一場春雨, 蘇祭酒偶感風寒,索性抱病在家, 下下棋,看百~萬\小!說, 逗弄一下花鳥, 甚是愜意。直到門房前來回話,說有稀客臨門,這才換了身衣衫去了前院會客廳, 結果不看不知, 一看差點嚇一跳。
那個跪坐品茶的紅衣青年,可不就是自己那個混世魔王親外甥——景西麼?
蘇懷寧還沒踏進門,太陽穴就突突跳了起來。
他簡直懷疑自己看錯了……他這位外甥, 這麼些年別說主動登門了, 就是平日在外碰見了也不過點頭應付一聲, 今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怎麼說也是浸淫官場多年的老人,蘇祭酒很快便調整了情緒, 板著臉迎了上去。下一秒, 便見季景西放下茶盞,起身喚「舅舅」。
蘇懷寧鬍鬚都忍不住顫了顫, 不尷不尬地應了一聲, 「來了啊,>
先前說過, 燕親王府這些年和蘇家大房二房鬧得不可謂不僵。當年燕王妃病逝, 雖然最後查明兇手另有其人,乃是他國奸細作祟,但致使王妃中毒的東西卻是出自蘇家人之手,加上後續的一些不便言明的朝堂博弈,蘇家顯然是被燕親王父子倆遷怒,以至於十多年斷了來往不說,連這門親戚都不認了。
上一次季景西主動登門,還是燕王妃尚在人世的時候。
甥舅二人依次入座,蘇懷寧不斷斟酌著腹里言語,想著如何該打破尷尬。他對自家外甥是懷有愧疚的,不然也不會明知他對自己有怨言,還想盡辦法讓他考入南苑書房,這些年作為山長,里里外外縱容著他。可這終究不夠,無論如何,景西沒了母親,蘇家難辭其咎。有這麼根刺橫在中間,蘇家做多少都彌補不了。
季景西仿佛沒有瞧見對面人的小心翼翼和尷尬,坐下後,主動為對方斟茶,而後在蘇懷寧驚悚的目光中說明來意,「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拜訪舅舅,實則是景西有事請教您。」
莫名其妙地,蘇懷寧鬆了口氣。
對嘛,這才是景西的風格。
&事?」蘇祭酒硬邦邦地答話。
有些矛盾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釋懷的,季景西自己也知道,所以並不覺得蘇懷寧的語氣中有怠慢,相反,這才是他們甥舅之間的正確相處模式。他徑直道,「昨日,太子堂哥與靖陽皇姐在公主府大打出手,今日朝堂之上,有關此事的討論甚是激烈。此事被皇伯父轉交給了宗正司處理。景西深感此事頗為棘手,想請舅舅指點一二。」
蘇懷寧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話信息量有點大啊……
他沉默半晌才道,「宗正司不是你父王在主事?」
季景西風輕雲淡地拋出了又一驚雷,「父王昨日已辭了宗正卿之職,外甥不才,已正式接手宗正司,接了旨後才過來的。」
蘇懷寧:「……」
不太想去分析對面人眼神里的複雜深意,季景西語調平靜地將朝堂上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番,從言官們的反應,到東宮武將之間的矛盾,再到楊霖提議運糧一說,一股腦說完,才認真看向蘇懷寧,「舅舅是何看法?」
蘇懷寧聽到一半就隱約明白季景西為何會找上他了,心底越發酸脹。旁人不知季景西接手宗正司意味著什麼,他卻是知道的。宗正卿,從二品官職,如今到了一個未及弱冠的年輕人手中,說出去不知道羨煞多少人,無數人宦場浮沉一輩子都未必能走到從二品,眼前這個人,卻是一鳴驚人。
許多人定會說,這不一樣,燕親王府的世子爵位都已經是一品了,不過一個從二品官位罷了,他景小王爺還會當不起?可外面的人又哪會知道,宗正卿豈是好當的。
世族當道,前朝皇室哪怕再不堪,好歹也是個三等家族,再看如今的季氏,往上數五代不過是個看門的門房,這樣的家族能有什麼底蘊?季氏先祖從一屆平民奮鬥到諸侯,再到後來登頂,不是不知世族之力,大魏朝立國之日起便開始打壓世族,然而可笑的是,哪怕他們再憎惡那些大家族,行事作風卻依然忍不住朝人家靠攏。
宗正司就是季氏東施效顰邯鄲學步的成果。
作為主轄皇室內部禮法獎罰之處,宗正司從一開始的清明到後來的腐朽,再到如今成為掌權者手中的一把刀,內里的陰私不知凡幾。那是個不講情面的地方,裡頭的每一個人都對皇室抱近乎瘋狂的忠誠,平日裡毫無存在感,可一旦高調,定然是一番血雨腥風。
宗正司上次進入眾人視線,是在王謝坍塌、厲王謀反之時。東窗事發,從皇室到朝堂牽連無數,該治罪的都已被治罪,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剩下那幾個沒有證據無法定罪的皇家子,原以為逃過一劫,最後卻都沒逃過宗正司之手。
宗正司給出的理由就是,枉顧禮法。
畢竟是自己的親外甥,蘇懷寧不忍心景西也成為歷代宗正卿那等六親不認、殘忍無情之輩。
可偏偏,這就是身為宗正卿必須有的。
蘇懷寧真的很想問一句燕親王季英,你他媽到底是怎麼想的!這些年遠離朝堂、扮豬吃老虎,是自己也變成豬了嗎?!
當然,這話他也只能在心裡想想,又有什麼資格和立場說?
面對季景西那張酷似親妹的臉,蘇懷寧沉默半晌,暫且放下了對宗正司的厭惡和對外甥的同情憤慨,就事論事地感慨,「楊相公高明啊。」
季景西虛心拱手,「還請舅舅指教。」
蘇懷寧仔細地為他分析,「太子殿下與靖陽殿下一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但無論如何都逃不脫兩個字,家事。身為陛下的臣子,手伸得太長可不好,除非涉及國政,臣子們何時連皇上的家事都要摻一腳了?楊相公另闢蹊徑,跳脫事外,著眼北疆,公事公辦,和光同塵。」
說白了一句話,楊霖與那些個跳腳的臣子們畫風不同,在當下的情況,很刷了一把好感度。
蘇懷寧繼續說道,「你可知楊相公真正高明之處在哪?」
「……」
&境府真的需要朝廷大老遠運糧撫恤嗎?」他一語點醒夢中人,「大動干戈,勞民傷財!便是真缺撫恤糧草,北境府大可上書請旨,從相鄰的崇州、甘州調糧,不是嗎?楊相公主轄戶部,怎會不知崇、甘二州去年小豐收?」
季景西驀地睜大眼睛,想到他前些日子在戶部整理賬務時,還看過那兩州州牧的報告,當時還被楊霖教導過如何判斷一府治下的民生情況……
嘖,政治敏感度這玩意真的是……對菜鳥太不友好了。
&以,楊相公是在圍魏救趙?」景小王爺也沒浪費他的好頭腦,順著思路舉一反三。
&不是圍魏救趙不敢肯定,」蘇懷寧捋了把鬍子,「但意圖將靖陽殿下從醜聞里迅速摘出來的意圖卻很明顯。此乃陽謀,光明正大,無人敢指摘。」
楊霖提議運糧漠北,京中將領眾多,卻單單拎出了袁錚和靖陽,一來原因正如他說的,這兩人對漠北情況很了解,二來,搶先一步把範圍限定,連帶著也會影響其他人的選擇。提到漠北運糧,人們只能想到那兩人,而無論是靖陽還是袁錚誰回漠北,都是好事。
袁錚不想回漠北嗎?怕是做夢也想回吧,只不過他自己都清楚自己回京是來做「人質」的,能回最好,回不去也沒什麼。
靖陽不想回漠北嗎?當然也想。可皇上不希望她再和漠北軍摻和到一起。靖陽與袁錚不同的是,她哪怕不回漠北軍也沒關係,換個地方帶兵也能接受,只要不在京中就行。
如今的問題是,皇上想把這個女兒留在身邊再觀察一段時日,看看她有沒有被漠北軍拐了心性,是否還是一如既往對皇室忠誠,同時也在等,等靖陽定親,有了後顧之憂,有了可以被攥的把柄和弱點。除此之外,大抵也在考慮要把人丟到哪個地方——征西軍?京郊近衛營?贛州水軍?鎮南軍?
矛盾就在於,靖陽一刻也不想在京城待。與太子正面衝突之後,她更是沒有時間再等皇上慢慢挑選籌謀,她必須立刻就走。否則,天知道她與季珪的矛盾會演化成什麼?
那麼,是讓袁錚押運糧草,還是靖陽?
顯而易見,若實在要擇一人選,靖陽比袁錚好。放袁錚走,就意味著放虎歸山,畢竟他可是十萬漠北軍的少帥!
楊霖這是在左右皇帝的心思啊!
想明白這一點,季景西豁然開朗。如今回想起來,恐怕當時在朝上,袁錚主動出列請命,也是被楊霖授意過的。
無親無故,信國公為何要幫靖陽?怕也是被人懇求的結果吧。
楊緒塵……
嘖。
季景西頭皮發麻,深深意識到論玩政治,楊家父子甩了他整整一條街不止。
端正了自己「官場菜鳥」的角色本質,季景西的態度也變得越發謙遜。他道,「景西雖自認有些小聰明,但在官場仍是初出茅廬。還請舅舅教我。」
蘇懷寧心底默默嘆了口氣。
景西幼而喪母,父親丟他一人在宮中,雖有皇太后、蘇貴妃寵他愛他,但成長過程終究缺了一角,而這一角,偏偏很不幸地叫做:言傳身教。
別家的孩子,莫說從小到大悉心教養,便是長大後入朝為官,也有長輩保駕護航,而季景西生而權貴,身邊卻無一人仔仔細細教導過他,哪怕當年皇帝陛下親自帶過他一段時日,那也已經是很久一件的事了。對於官場,整個燕親王府都是陌生的,更別說他一來便遇到這樣棘手的案子,想要做好,不知得平衡多少勢力。
蘇懷寧再次確認了季景西今日造訪的真正意圖,感慨的同時,也不吝好好雕琢這枚璞玉。所以當季景西說出那句話,蘇懷寧便決定,傾囊相授,絕不藏私。
這是他身為長輩的責任,更是他身為師長該做的事。
&雖起步晚,但心思剔透,七竅玲瓏,一點就透,舅舅也知你有自己的想法和行事作風。」蘇懷寧欣慰地望著眼前的紅衣青年,「唯望你謹守本心,莫要辜負。」
季景西起身,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您放心。」
甥舅二人移步書房繼續探討,直到天色徹底暗下,才意猶未盡地走出來。蘇懷寧留了景西用晚膳,後者應下,兩人向著外院廳堂而去。
&官場深淺,舅舅自認不如你二舅舅。」蘇懷寧背著手,望著頭頂缺月,聲音在細細夜風中飄忽而輕緩,「老夫不問你為何選擇來大宅而非忠國公府,不過既然來了,是好事。你舅母知你前來,甚是開懷,親自下廚為你備了兩個菜,待會好好嘗嘗她的廚藝。」
忠國公府,住的是蘇相蘇懷遠以及蘇奕蘇襄一家,相比蘇家大房所在的大宅,另一條街上的忠國公府才是季景西這輩子都不想踏進一步的地方。
蘇家兩房因著利益分割問題而矛盾重重,這在盛京已不是秘密。世族眼裡,這家人就是個笑話。身為嫡長子的蘇懷寧繼承家族成為族長,卻只是個清貴的祭酒,身為二房的蘇懷遠不是族長卻偏偏繼承爵位,成為忠國公,甚至還是權傾朝野的宰相。
就沒見哪個正統之家是這樣的,家族矛盾恨不得擺在檯面上。
要知道大部分世族內部雖也有許多不同聲音,可對外卻是一致的同仇敵愾,正所謂家裡事關起門解決,蘇家這樣的,盛京這些人多少都有些瞧不上。
說到這裡就由不得人再踩一腳裴氏了。
這家人,確切的說是裴氏家主,那已經不是個合格世族子弟了,簡直就是個喪心病狂的失心瘋,打壓嫡子到了極致,恨不得殺之了事。
為裴青掬一把同情淚。
&夜呢?」季景西陪著蘇懷寧往前走,順口問道。
&丫頭啊……」提到自己女兒,蘇祭酒嚴肅的臉上閃過笑意,「說是去食雲齋買點心,還得守著剛出爐的帶回來,言道你喜甜,要與你分食。」
季景西尷尬地輕咳一聲,心裡默默罵蘇夜多嘴,可嘴角卻還是悄悄勾起來。
晚膳開始前,拎著兩小盒點心的蘇三小姐總算蹦蹦跳跳回來了,剛進屋,看到季景西眼睛一亮,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自家父親呵斥了一句好好走路,小臉一僵,乖乖變回大家閨秀,輕挪蓮步挪到了表哥身邊,含羞帶怯地柔聲道,「表哥。」
季景西僵著臉,低聲道,「我要吐了。」
蘇夜笑容一停,裝不下去了,大咧咧一坐,將食盒推過去,「喏,專程給你買的,吃不完就帶回去。你那個秋水苑冷清兮兮的,晚上睡不著就吃點,當解乏了吧。」
季景西好氣又好笑,卻還是收下了東西,一屋子人寒暄兩句便正式開席。得來不易的一場家宴,規矩什麼的被暫時拋開,幾人吃吃聊聊倒也平和。瞥見身邊蘇夜腮幫子鼓鼓像個松鼠囤食一般,季景西悠悠道,「舅母說,給你相看了幾個人家,你都推了?怎麼著,長大了,有自己心思了?」
蘇夜成功地一口飯菜噴了出來。
頂著自家爹娘那幾乎要把她家規伺候的眼神,蘇三小姐一邊氣急敗壞地瞪著季景西,一邊沒出息地往他身後躲。蘇懷寧夫婦哪捨得指責景小王爺啊,只好任由這兩人鬧。
&哥你不說話會死啊!」蘇夜咬牙切齒,「小心我告訴阿離你欺負人!」
季景西撇嘴,「多日不見長進了啊,都會搬救兵。怎的,我這個做兄長的還不能問你兩句?」
&你好歹問點別的啊。」蘇夜羞惱地瞪他。
&啊。」季景西老神在在,「看中哪個青年才俊了,說出來給為兄樂呵樂呵?」
&呸!」蘇夜氣得跳腳,眼珠子一轉,毫不留情地戳起對方痛腳,「我還小,親事不急。倒是表哥你,快及冠了吧?王爺姑父沒給你議親嗎?哎,說來阿離也馬上要行笄禮了,這世族女子啊,可大多都是這時候定親的。」
季景西:「……」
&有啊,我可聽說了。」蘇夜笑嘻嘻地挑釁,「信國公夫人有看中的女婿人選了。」
收拾了僵滯的表情,季景西故作漫不經心地轉著杯盞,「哦?你怎麼知道?」
&緒冉說的唄。」蘇夜眨眨眼,「那人,表哥你可能還認識呢。」
季景西挑起眉,出乎意料地沒有接這話,而是話風一轉,意味深長地眯起眼望向身邊人,「……楊緒冉?」
蘇夜怔愣片刻,騰地紅了耳根,「你、你那是什麼眼神!別、別隨便誤會人啊!」
季景西抬手接下「暗器」,涼涼道,「本世子說什麼了?」
蘇夜:「……」
成功地將蘇三小姐的嘴堵上,接下來的晚膳總算平平靜靜結束。月上中天,季景西從容離開蘇家大宅。
回去路上,馬車繞了個遠路,再次停在了青石巷以北的那個小胡同里。
同樣的夜晚,同樣只能瞧見錦墨閣三層高的藏百~萬#^^小!說尖,紅衣青年在夜風中負手而立,遙遙望著遠處樓閣里那一點燭火,眼底墨色流轉,俊臉上瞧不出絲毫表情。
不知站了多久,他才轉身跳上馬車,最後瞧了一眼藏百~萬#^^小!說,刷地放下車簾。
馬車緩緩駛出胡同,而同一時間,有人打開了藏百~萬#^^小!說的一扇懸窗,心有所感似的疑惑向外望。
&姐?」玲瓏不明所以。
楊繾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巷子,復又合上窗戶,「無事,錯覺,以為外面有人。」
&麼晚了怎會有人?小姐想必這幾日太累了。」玲瓏收拾好桌案上,道,「咱們回吧?您都熬出黑眼圈了,這要讓國公爺和夫人瞧見,定會心疼的。」
少女似是不甘心般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扇窗,沉默片刻才點點頭。
宗正司正卿易主的消息,翌日便傳遍了這個朝堂。季景西以未及弱冠之身高居從二品之職,引起整個盛京上層的震動,不知多少人私下感慨他這是含著金湯匙出身,生來便比旁人高,哪怕是個紈絝,也深得聖寵。
又一日朝會,季景西破天荒地穿上一身端正莊嚴的從二品朝服,在燕親王季英的含笑相送下踏上進宮的馬車——他的父親為了避嫌,翹了朝會,根本沒打算出門。
朝堂上再次議起了北上運糧一事,免不得也又將靖陽公主與太子殿下相爭之事重提,一言不合吵鬧起來,翻來覆去還是那麼幾句。皇帝懶得再聽臣子們的陳詞濫調,直接點名季景西,問他此事宗正司的處理結果。
在眾人或看好戲、或不信任、或嗤之以鼻的目光中,季景西平靜起身,一字一句,緩緩說出了他反覆思索數日的結論。
&稟皇上,宗正司認為,太子與靖陽公主觸犯宮規,罔顧禮法,當罰。」
瞬間寂靜。
下一秒,太極殿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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