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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至曲寧(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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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京

    離開宣城的第四日, 楊繾幾人終於看到了曲寧城的城門。

    城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 許多百姓身背行囊, 瞧著有些像逃荒而來,但更多的人衣著還算齊整,精神面貌也尚可,不像難民, 更像是一種隨大流的遷徙。

    楊繾幾人的馬車並未享受什麼特權,跟在隊伍的最尾端。車上,楊繾好奇地望著這一景象, 「這些百姓都是從何處來?」

    她回頭看沉默的溫子青, 後者淡淡道, 「大多為原曲寧人,也有一部分無家可歸的災民百姓。」

    七月洪災, 首先波及的是江南地帶,其次則是嶺南, 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宣城、曲寧作為大城, 算是受災較輕的幾處,尤其曲寧靠山, 地勢較高, 因而並未出現太嚴重的傷亡。

    洪災後朝廷撥下了賑災款項, 並由各地方組織修築堤壩、安撫災民、重建村鎮。由於募工人數多, 不少勞力都被徵調, 也有一些主動前去謀生的, 歷時幾月,如今堤壩修築竣工,村鎮也重建得差不多,人們便開始陸續返鄉了。

    溫子青說,這些百姓差不多是最後一批回鄉的勞力,至於其中混雜的難民,則是單純想來曲寧城安家立戶。畢竟此處繁華,且地勢極好,又有大族溫氏坐鎮,如今嶺南人都知道,曲寧城是受災最輕之地,洪災之後很長時間,這裡都如同香饃饃。

    靖陽公主聞言,不由蹙眉,「可單以一城之力,想接納數以萬計的難民,也是會吃力的吧?更何況曲寧本就繁茂,就算出走了不少勞力,如今百姓返鄉,難道回去後不會發現被鳩占鵲巢?百姓如何安撫?」

    從昨日起,他們四人閒暇時便都集中在一輛車上,偶爾是溫子青的馬車,偶爾換成楊繾的。一開始溫少主並不適應,他最初同季景西一起,隨後那位小王爺湊去了兩位女子車上。溫少主對此並無異議,然沒多久楊繾便主動來尋他,打算就溫解意的忌日臨近商議祭拜之事,誰知話沒說幾句,靖陽公主與小王爺也湊了過來。

    溫少主不喜熱鬧,無奈公主與小王爺臉皮厚極,楊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溫子青的教養不允許他輕易給一女子難堪,久而久之,便默認了。

    好在馬車寬大,坐上四人也綽綽有餘,還頗為舒適。

    &是無法全部接納,需符合條件,核查戶籍。」溫子青的話依然不多,卻切中要害。

    嶺南兩大城,宣城和曲寧,前者作為太守府駐紮之地,又是嶺南的中心,絕不可能肆意接納難民,早在9月初,便已經嚴格控制難民進城,因而不少人退而求其次選擇投奔曲寧。

    曲寧倒是開了城門,且在城外修築了臨時的避難所,為難民提供短暫的休憩之處,溫家也牽頭聯合城內各大戶為難民生計出了大力。只不過想要在曲寧定居,還需要許多苛刻條件。正如靖陽公主說的那樣,怕隨意處置引起民亂。

    溫子青沒說的是,曲寧早已不甘在宣城之下,儘管對外稱城,實則在大魏版圖上仍是一個下郡,比起宣城這等上郡差的不是一星半點。曲寧幾屆郡守都曾往京中遞折,希望擴大版圖,提高地位,也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奏疏一直留中不發。

    不過這都是對外說法罷了,真正的原因自然是與溫家脫不開關係。宣城至少還有幾方勢力勢均力敵,而曲寧城,那可是溫家一家獨大。

    溫少主歸家,並未引來多少騷動,排隊進城也老老實實等了半個多時辰。守城門的士兵見著溫家馬車上的標識,恭敬地行了一禮便大方放行,四輛馬車魚貫而入,直至溫家祖宅門前。

    早早接到消息的溫氏主母已帶人等在門口,見著楊繾,眼眶微紅地拉著她上下打量,「好姑娘,與你母親真像。」

    溫氏的主母出身越家,論親輩,要喚當今越太后一聲姑姑,早年未出閣時曾跟隨長輩進京探親,同王氏等人都是相熟的。

    這些頂級士族,正如丁書賢所說的那樣,攤開來拉扯,總能攀出幾分交情來。

    越氏早已收到了靖陽公主與景小王爺會隨行的消息,見兩人從馬車上下來,面上並未露出訝異之色,只忍不住多看了季景西幾眼,發現季景西看過來,也不尷尬,倒是略微感慨地笑了笑,「不知道燕親王近來可好?」

    季景西怔了怔,沒想到這位大族主母竟還與自己父王相識,當即有禮地回道,「勞您掛念,父王身子硬朗,一切都好。」

    越氏笑著點頭,帶著幾人往大宅里走,一邊同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拉著家常。她性子爽利卻又大氣雍容,聲音極為好聽,一開口便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說來也巧,當年王妃、信國公夫人與我,我們三人是有緣分的,出嫁時日相差無幾,也差不多前後有身子。信國公夫人那時還曾在書信中提過要結娃娃親,誰知來的卻是三個小子。」

    這三個小子,自然就是溫子青、楊緒塵和季景西。

    靖陽公主走在越氏的另一側,聞言頓時噗嗤笑了出來,「竟還有這等軼事?」

    她與楊繾齊齊瞥向被提及的兩人,季景西一臉難以言喻,溫子青則冷著臉不出聲,再一聯想遠在京城的那個,面上還沒顯,心裡就先笑翻了。

    娃娃親……季景西、楊緒塵和溫子青……

    越氏也被自己逗笑,揶揄地瞧了一眼自家兒子,頓了頓,口吻中多了幾分緬懷,「結親自然是結不成了,可總覺不甘,便想,今後定要讓這三個小子情如手足兄弟,結個乾親也是好的。可惜……」

    她話未盡,眾人卻也知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可惜沒多久蘇王妃病逝,可惜楊緒塵生而病弱,楊家全部的心思都在給小世子治病上而顧不得其他,可惜帝師致仕,溫家遠離京城回了嶺南。

    世事無常,物是人非,轉眼間十多年白駒過隙,當年的孩子長大了,當年的手帕交卻再湊不齊。

    &了,不說這些沉悶的。」越氏很快收拾了心情,「早盼著你們來曲寧了,別拘束,就當是自己家。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同我提,找子青也是一樣。」

    對方不愧是大族主母,簡單幾句家常便瞬間拉近了雙方的關係,就連季景西都不著痕跡地跟著楊繾喚了聲瑛姨。越氏聽了稱呼,越發對他們親近,親自將他們送至主院,勒令溫子青好好招待客人,這才對公主和景小王爺告了聲罪,下去安排其他事項了。

    溫家如今的家主、溫子青的父親溫昀已經等在那裡,見到他們,淡笑著上前行禮。

    溫昀是這一代溫家之主,意外的是其並未入朝為官,身上只擔了個寧安侯的閒散爵位,許多人提起溫家都只知帝師或少主子青,家主溫昀卻被下意識忽略了過去。


    然而楊繾等人卻不敢小看這位家主,季景西也收起了平日的驕縱,同靖陽一道側身避開了對方的禮,並上前扶起了人,「侯爺切莫折煞小輩。」

    &禮而行嘛。」溫昀笑起來極為溫和,言罷,目光轉向楊繾,「這便是繾兒了?長成大姑娘了啊,伯風果真好福氣。」

    楊繾上前屈膝,「溫伯伯好。」

    &好,溫伯伯給你備了驚喜,是你定會喜歡的。」溫昀笑著招招手,有隨侍很快捧來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個做工簡單、甚至可以說有些粗糙、用料卻頂好的玉紋章。

    楊繾一眼便認出此乃墨血玉所制,一時有些怔愣,下意識看了一眼季景西,後者顯然也瞧出了材質,兩人飛快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瞧見了疑惑。直到溫昀示意她拿起來瞧瞧,楊繾收起心思,仔細拿起觀察片刻,忽然驚呼了一聲,>

    &出來了?」溫昀慈祥地問。

    楊繾險些沒繃住心中震驚,又確認了一遍才抬起頭,眼眸亮的懾人,「是……特意留給我的?」

    對面人含笑點頭,「而且啊,還是被囑咐必須見著你人才能送出去,否則也不會在溫伯伯這裡留到現在,早就給你送京里去了。」

    楊繾頓時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

    見她這般驚喜難以自持,靖陽、景西,連同溫子青都好奇地望過來,靖陽公主忍不住問,「阿離,這是……」

    &溫師給我刻的私印!」楊繾興奮地回望她。

    「……溫解意大師?」季景西詫異。

    少女不住地點頭。

    提到溫解意,溫子青忍不住多看了楊繾幾眼。儘管早已知曉他那位叛逆的叔父一生僅有一位弟子便是楊家小姐,可真正見到楊繾這般珍重對待叔父的心意,溫子青再看楊繾,眼底的漠然都不著痕跡地淡化不少。

    下人呈上了硃砂印泥,在眾人的期待中,楊繾深吸一口氣,將私印蘸上印泥落在紙上。下一秒,在場每個人都瞧見了那走筆游龍的一個小字—>

    &亮!這字太漂亮了!」靖陽公主不由讚嘆,「繾兒,這可是溫解意大師的字啊,今後便要讓你隨身攜帶……嘖,我都忍不住羨慕了。」

    楊繾只覺心中喜悅之情無以言表,然而喜悅之後卻是懷念與悲痛,一時間情緒複雜至極,好半晌才平靜下來,「姐姐要是不嫌棄,我給你刻呀。」

    靖陽眼睛一亮,想了想又擺手,「算了,回頭你寫一幅,我找人刻就是了。」

    既是送禮,自不能厚此薄彼,靖陽與季景西同樣收到了來自溫家的一份心意。之後幾人寒暄片刻,這場會面便也到了結束之時。

    靖陽公主欲言又止,似是想說拜見帝師之事,卻被季景西忽然抓住手腕擋了一下,後者出言告辭,溫昀笑著點頭,示意兒子帶貴客下去休息。

    楊繾則被留了一步。見溫昀有話要說,她便朝季景西點點頭,後者笑了笑,留下一句『晚些見』,便拉著一步三回頭的靖陽走了。

    溫昀將他們的神色都收在眼底,對上楊繾,笑了笑,帶她於暖閣窗前坐下,也不賣關子,徑直道,「繾兒將那枚私印拿出來。」

    楊繾疑惑地抬眸,手上卻從善如流地聽從。

    溫昀道,「此印有特殊之處,你可曾留意?」

    少女仔細端詳著手上的私印,看來看去也不見有何特別之處,思忖片刻,試探道,「墨血玉?」

    溫昀面上頓顯欣慰,「沒錯。墨血玉乃是我們這些大族用來制家族紋章的,你可曾想過,你師父為何要以此為基給你刻制私印?」

    楊繾搖頭,「此也是我疑惑之處,請溫伯伯解惑。」

    溫昀定定看她一眼,緩緩嘆了口氣,卻說起了另一話題,「你年紀小,怕是不知,我那七弟,當年最得父親喜愛,天分也極高,除了叛逆,著實挑不出一絲不好來,若是他聽話些,怕是也不用你溫伯伯我來擔這重擔。」

    他定定看著眼前的少女,也不知自家那已逝的小弟當初究竟是如何想的,猜不透也不想猜,只將自己當做傳聲筒,算是為他了一份生前心愿。

    &的事我無法對你明言,說來話長又太過複雜。你只要記得,你師父有愧於你,因而才給你留下此物。墨血玉,解意他並非取自本家,而是求了你外祖,拿的王家的。墨血玉中的血紋章,也是由你外祖親自以王家秘法灌制而成,這都是解意的主意。」

    「……」楊繾目瞪口呆,「什麼?」

    溫昀望過來的眼眸極為沉靜,「你可懂其中之意?」

    少女呆愣地張了張口,卻沒說出一句話來。

    懂嗎?她當然懂!可這事也太過匪夷所思,背後的含義太令人震驚,她寧願不懂!

    &兒。」溫氏之主嘆息著拍拍她的肩,力道不輕不重,卻險些令楊繾支撐不住般垮下來,「你外祖當年既沒反對解意的決定,想來也是想留一後路。但究竟你要如何看待它,溫伯伯想,解意與你外祖父定然也尊重你的選擇。你的老師,解意他當年大抵是想給你一份倚仗,可惜世事無常,你……莫要怪他。」

    對於他們這種頂級門閥來說,代表一家之主的墨血玉紋章,正是要讓上一屆家主親自灌制血紋才能得以傳承。王家的墨血玉紋章,早已隨著那一場驚天裂變、沒頂之災而毀於一旦,彼時她祖父還未來得及立下繼承人。

    可如今,這世上竟又出現了一枚。

    這代表什麼?

    楊繾靜靜聽著溫昀的一席話,微垂著頭坐在他對面,沒有回答,只安靜地望著自己的手。

    目光的盡頭,是她手中那枚被恩師親自刻了字的私印,印上那隱隱流轉的暗紅紋路,恍惚猶如十年前,王家祖宅的青石磚下緩緩滲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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