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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四十八章·「永生的饋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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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的室內,流淌著鮮血的頭顱緩緩滾動,在地板上拉出一條長長的血線。

    倒地的無頭屍體,躺在蘇明安腳邊。

    他再度確認了這個人的容貌,確實是剛剛才看見的公主。

    他沒有慌張,只是轉身,忽地聽見門口傳來敲門聲。

    「咚咚咚。」

    他盯著門看了一眼。

    「咚咚咚。」

    來人不急不緩地敲著門,似乎並不覺得這種在凌晨時分敲門的行為很奇怪。

    「誰?」蘇明安出聲。

    回應他的,是依舊頻率穩定的敲門聲。

    蘇明安上前一步,忽然感覺腿被什麼東西抓住了。

    他低頭,看見一張突然開始腐爛的臉。

    地上的頭顱開始緩緩立了起來,圓凸的眼球,正無聲盯著他。

    粘稠的血和牽扯著的皮膚從她的臉頰緩緩滑落,而抓住蘇明安小腿的,是那具無頭屍體的手。

    「唰!」

    蘇明安一劍砍斷那隻手,此時這隻脫離了身體的手也開始腐爛,很快便變得血肉模糊,血液淌滿了整片地板。

    ……這是什麼鬼東西。

    比起說這是普拉亞王室的公主,他更願意相信這是個侵占了公主身體的妖魔。

    他甩了甩腿,褲子上依舊沾著一個血紅的手印,而門外的敲門聲依舊在響著。

    他一邊看著屍體一邊朝著門走去,看見這屍體已經開始自主蠕動,破碎的血肉和漂亮的衣衫混成一起,像蜿蜒著的半流質。

    那隻脫離了身體的頭顱依舊緊緊盯著他,兩隻眼眶裡的眼球隱約有脫離之勢。

    「咔噠。」

    蘇明安的手還沒挨上門把,門卻自己開了。

    他迅速將視線轉回,背對著蠕動的血肉塊。

    黑暗的走廊上,一身華麗黃裙的少女,正端著紅燭靜靜看著他。

    燭火黯淡的光暈在她光潔的臉上,她看上去依舊端莊又美麗。

    「……公主?」

    蘇明安愣了片刻。

    和室內屍體容貌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在了他的門外。

    等等,那室內那個是……?

    「早安,蘇凜。」公主微微一笑:「侍女說聽到你房裡有動靜,你沒事吧。」

    看著表情並無異樣的公主,蘇明安漸漸覺察到了事情的複雜性。

    先前他還想過,只要控制住魂族,又控制住魂獵,他甚至可以平推整個普拉亞。

    但現在看來,貌似普拉亞的王室,沒有他想像得那麼簡單。

    之前和嘉爾德聊天,她說過,上一任普拉亞的王室,前國王突然暴斃,前王后同天死去,只留下年幼的鬱金香公主。結界不穩,外敵窺視,王室的情況不太樂觀。

    但鬱金香公主卻很快穩定了局勢,以極小的年紀將位置坐得極穩,哪怕還沒有加冕,也已經有了統御普拉亞之勢。

    從教皇的態度來看,他對面前這位公主,態度也絲毫不輕視。

    面前的公主,會是他目前為止的最大障礙,如果能夠攻略下來,或是將其轉化的話……

    「……蘇凜?」公主微微歪頭,微笑的弧度看起來恰到好處:「怎麼了?是房間裡出了什麼問題嗎?」

    「……」蘇明安側開身子,示意讓她自己看。

    公主緩緩入內,蘇明安隨著她轉身,看向室內那具扭曲腐爛的屍體——

    他看到了一片乾淨的地板。

    沒有蠕動的血塊,沒有深紅髮黑的血跡,沒有陰森森盯著人看的頭顱。

    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怎麼了?」公主側頭看他,神情有些疑惑。

    「方才有個同你一模一樣的人,刺殺我。」蘇明安直言。

    聽了他的話,公主的表情變得有些恍然。

    「原來是她啊。」公主轉過身:「正好,我想和你說說這件事,現在時間也快早上了……蘇凜,你跟我過來吧。」

    她將燭台交給了一旁垂首的侍女,而後向著門外走去。

    在看見侍女時,蘇明安愣住了。

    這些侍女們,一直都是一副將頭低得極低,劉海遮面,讓人看不清眼睛的模樣。但現在這燭火一照,她們臉微微抬起,他忽然看見,這些侍女的臉,長得也和鬱金香公主一模一樣。

    如果將身上的衣服一換,再換個髮型,她們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般。

    他立刻集中注意力,開始觀察來往的每個人,注意她們露出來的小半張臉。

    這麼一觀察,他才漸漸發覺到不對。

    他和公主這一路,經過的所有人……無論是灑掃的侍女,值班的女僕,花園的花匠,她們的五官形態,幾乎都完全一樣,除了年齡之分會給她們的肌膚好壞帶來差異,其他的五官的型則是毫無區別。

    ……這整一座王室城堡,簡直像一群複製人的天下。而處在最好年華,最漂亮,也最端正的鬱金香公主,則是統帥她們的王。

    跟隨著公主,他漸漸走出了城堡區域,順著樓梯而下,走進了地下。

    狹窄的樓梯下,地下的空間卻別有洞天,看起來面積不小。

    這是一處地下監牢。

    環境有些陰暗潮濕,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難聞的水氣,殘破的泥牆之上,有著幾道觸目驚心的大型血痕。

    鐵欄杆後,鎖著好幾個雙目無神的犯人,她們眼中恍若失去了神采,整個人只是呆呆地躺在角落。

    ……但她們依舊和公主長得一模一樣。

    只是,與外面的那些侍女女僕不同,她們要顯得更年輕,更漂亮,哪怕是被關在監牢裡,看起來依舊被照顧得很好。

    聽見動靜,她們微微抬頭,而後像是看見了什麼,表情忽地變得興奮起來。

    她們猛地起身,撞一般地撲向鐵欄杆,雙手緊緊握著鐵欄杆,一雙眼裡滿是渴望。

    像幾條伸長舌頭的狗一樣,她們近乎迫不及待地貼著鐵欄杆,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這是?」蘇明安看向公主。

    「蘇凜,從你回來開始,還沒有好好用過餐吧。」公主微微低頭,她正用一塊白色的方帕,仔細擦拭著她纖細的手指。

    白色的細軟的布滑過她的手背,露出她鮮紅如血的手指甲,她低著頭,語聲依舊含著溫和的笑意:「……請用吧。」

    「什麼?」

    「招待你回歸的一餐。」公主微笑:「條件簡陋了些,但這種事畢竟不能擺在檯面上,還請見諒。」

    蘇明安移動著視線。

    順著她的視線,他看見,公主所指的「食物」,赫然是那幾名和她一模一樣的年輕女性。

    ……她知道自己是魂族?


    可自己從副本開始啟,就沒有感受到魂族所謂的那種飢餓感,更沒有對人類下手過。

    他看了眼這幾個狀若瘋狂,如野獸一般的少女,完全不想動手。

    「你要和我說的事是什麼?」他轉移了話題。

    公主手中的方帕滑落。

    她沒有撿的意思,只是緩緩轉頭,看向他。

    「不吃嗎?」她問。

    「先說正事。」蘇明安說。

    「……」公主微微傾身。

    她那雙淺色的,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眸,此時充滿了侵略性。

    像一隻終於暴露殺意的野獸一般,她的眼睛緊緊盯著他。

    「……你若是不吃,她們會自殺而死的。」她的語聲中似乎帶著股極強的誘導性:「你知道她們接下來會怎麼做嗎?她們的指甲很長,很尖利……能輕易在她們的脖頸上撓出血痕。而後,她們便會加快速度,加快力道,將那些血痕擴大……直到將脖子撓出血來。」

    她的聲音很空靈,在這片地下監牢幽幽迴響。

    頂部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眼裡有著格外明顯的漠然。

    而那幾個聽見這些的女性,也開始露出了失望和沮喪的神色,像是知道自己被人嫌棄了一般。

    她們竟然真的開始舉起手,開始撓她們的脖頸。

    「脖子出血後,她們依然不會停下,會一直撓,一直抓……直到血痕漸漸擴大,直到皮膚脫落,直到鮮血大量流出,露出一截慘白的頸骨……」公主依舊在說著。

    她的語聲輕飄飄的,像是不知道自己在說多麼詭異的事一般。

    而與此同時的,那群女性的手已經撓出了血痕,鮮血開始現出。

    自始至終,她們都沒有發出慘叫,或是露出什麼抗拒的表情,就像是自己主動要這麼做的一般。甚至於,她們的一雙眼睛,一直滿懷渴求地盯著蘇明安,似乎在向他請求,讓他快點吃了她們一般。

    濕氣在他周身繚繞著,像漸漸鑽入了他的身體。他看著眼前的景象,微微後撤一步,踩到了一片凝固的血。

    「這到底是在做什麼?」他問。

    公主微笑。

    「看來你是真的不餓。」她說。

    她走近那群瘋狂抓撓的女性,手中摸出鑰匙,打開鐵欄杆。

    在少女們渴求的目光中,她揚起手,一瞬戳入了其中一人的胸口。

    鮮血飛濺。

    鮮紅的血濺上她白皙的臉,她收回手,手上有著一顆鮮紅的魂族之心。

    那人懷著一臉幸福的表情倒了下去,像是心愿得到了滿足。

    公主舔了舔手上的血,將那枚魂族之心直接吃了下去。

    她的動作很緩慢,很優雅,吃東西時也小口小口的,細嚼慢咽,像在吃什麼精緻的點心。

    鮮紅的血順著她纖細的手指緩緩滑落,與血紅的指甲混成一塊。

    蘇明安注視著她享用著「美食」,看著她將手插入下一個人的胸口,將她們的魂族之心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忽地,她側頭,看向蘇明安。

    「怎麼了?一副看鬧劇一樣的表情。」她的語氣像個單純的小女孩:「人類飼養魂族,很奇怪嗎?」

    「……」

    「魂族可以飼養人類,將他們當作奴隸,當作備用食物儲存。那麼我身為人類,飼養一些魂族食用,很奇怪嗎?」公主笑了笑。

    燈光暈染著她的眉眼,她染血的笑容看起來精緻又溫柔。

    「你看啊。」她吃著手裡的魂族之心,像吃著大塊的手指餅乾:「這些女孩,生來便被灌輸『被魂族吃掉是榮耀』的思想,她們的一生,就是為了被吃掉而存在的——所以,我滿足她們的願望,就是實現她們的心愿。蘇凜,你也太無情了點,她們剛剛知道被魂族這麼嫌棄,知道自己一生的願望要破裂了,真是難過得想自殺……」

    「……」

    「怎麼?你覺得這很荒謬?」

    「不。」蘇明安說:「只是人們一生追隨的願望,被扭曲了而已。仔細想來,和普拉亞的現狀也沒什麼不同。只是她們的願望,比起盲目奮戰著的魂獵看來更扭曲罷了。」

    「是啊。」公主微笑:「況且,她們的死亡遠比魂獵有價值。魂族之心對於人類的修行也有所幫助,同樣都是為了普拉亞的未來而戰,她們更加『死得其所』。」

    「現在可以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她們的模樣都和你一樣?」蘇明安問

    「咦。」

    公主忽地頓了片刻。

    她擦拭的動作微微停了:「這件事,你不知道嗎?」

    沒等蘇明安接話,她又說:「……看來神明大人沒告訴你這些,罷了,我告訴你吧,這是一些『新禮物』。」

    「新禮物?」

    「是神明大人,賜予我們的禮物。」公主說:「這些人,都是我下一代的『培養皿』。」

    蘇明安眉頭微蹙。

    他隱約猜到了這是什麼東西。

    「你可能聽說過,王室的公主擁有塞壬的血脈。」公主說:「這個傳說,確實沒錯,但與事實有些出入,她擁有的,不是流淌在身體裡的血脈,而是一個塞壬的靈魂。她與塞壬靈魂融合。但很可惜,這件事具有不可複製性,僅僅只有她這一代公主擁有。」

    「一代?」

    「就是六十多年前,你升上天空的那一代公主。」公主笑著:「你那時不是和她見過面嗎?」

    蘇明安想了起來。

    蘇凜的記憶之石里,確實有著這麼一個畫面。

    六十多年前的巷子裡,臨行時,那一代的公主,哭著在對他的犧牲說「對不起」。

    「可惜啊,那一代的塞壬靈魂僅僅只是個偶然。是年幼的公主逃跑出海,意外所得,它根本不可傳承……」公主說:「但那個時候,普拉亞處在危機之中,塞壬靈魂能夠鎮壓作亂的海怪,但一旦那一代的公主壽盡而終,該怎麼辦呢……擁有塞壬靈魂的她,無法被轉化為魂族,壽命只有可憐的百年……」

    她說到這裡,神情似乎很苦惱。

    但蘇明安已經聽明白了。

    「所以。」公主側頭,笑容端莊地看著他:

    「——神明賜福了讓她『永生』的能力。

    「她擁有了許多,同她一模一樣的『培養皿』。她用神力改造他們的身體,讓他們變得越來越像她……

    「其中,最出色,與塞壬靈魂最適配的一具身體,在殺死其他所有複製體後,成為了她的『下一代』。

    「她獲得了年輕的肉體,而後,帶著她的靈魂,在新的身體上『永生』了。」

    蘇明安沉默片刻:「那代公主,就是我面前的這一位,沒錯吧。」

    「沒錯。」公主笑了笑:

    「……所以我才會說,【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了,蘇凜。」

    蘇明安看著眼前嘴角染血,不緊不慢地吃著魂族心臟,宛如瘋子一般的公主。

    他一瞬想起了記憶之石里,那個會對無可奈何的犧牲計劃抱頭哭泣,狼狽地說著「對不起」,看起來眼神無比清澈的年輕公主。

    ……以及記憶之石里那個陽光爽朗,大小伙子一般的蘇凜。

    六十多年過去,歲月如一針猛烈的變質劑,改變了所有本懷初心的人。

    永生成為了他們身上最苛刻的枷鎖。

    如果沒有堅定的意志,「不死」對人而言,並非幸運的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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