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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八十五章·千年·「不要溫和地走入那良夜(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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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事?」我說。

    孩子站起來說:「老師,那我們什麼時候去死?您可以告訴我們嗎。」

    她的語聲迴蕩在大教室里,臉上的表情很天真。

    轉世需要把靈魂與信息存入生命硬盤中,而一旦靈魂沒了,人也活不下去。所以如果想要讓這一代代孩子在九幽長存,需要他們在瀕死前把自己「保存」下來。

    於是我回答:「什麼時候都可以死。你們如果覺得自己活不長了,就及時告訴老師,讓老師幫你們存下來。如果死得太快,沒來得及存下來,那就不會有你們的轉世了。所以從理論上來說,死得越早越保險,不過你們也可以等到壽終再儲存。」

    離明月這是什麼回答,這也太冰冷了。

    但我不想偏離歷史痕跡,所以我不會干擾這具軀體的言語和行動。

    幾個孩子聽著這麼冰冷的回答,直接哭了出來。

    「別哭了。」我感到自己張開嘴,對著那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說,聲音依舊冷冷的。

    千年前的離明月,還真是不擅長對付小孩,語氣就不能更柔軟一些嗎?

    不過我很快知道了離明月是怎麼想的,畢竟他的思想也會實時影響我。

    我以為,這樣的語氣已經算是柔軟。

    教室里,哭聲逐漸大起來。

    「夏老師告訴我們以後可能再也出不去了是不是這樣啊」

    「轉世還是我們嗎老師您能不能告訴我」

    「真的會死掉嗎我不想死」

    哭聲連成一線,我對小孩子手足無措。

    這時,夏嘉文及時救場。他腿腳如風,竄到孩子們面前,給一人塞了一根糖果。很快,孩子們拿著糖果,哭聲小下去。

    夏嘉文無奈地看著我,很輕地說:「明月。孩子們年紀還小,不能理解很多事。有時候你講很多真理,不如遞給他們一顆糖果。」

    他的稱呼變得親昵了許多,在不涉及千年計劃的情況下,夏嘉文的態度沒那麼莊重,就像對待相處已久的朋友。

    我沒有作聲。

    ——可是糖果比起註定要下落的鍘刀,究竟哪個更重?

    孩子們知道他們的責任,是死亡嗎?

    夏嘉文為我安排了一間房,位於實驗城頂端。說來也巧,這個房間在千年後,恰好是黑鵲給我安排的房間。

    如今房間裡還沒有擺上鋼琴,桌上也沒有咖啡與甜心餅,我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的夕陽一點點沉澱。

    我忽然感到了一種強烈的錯差。

    仿佛還會有人敲門,為我送上一杯咖啡,向我詢問他新寫的鋼琴譜好不好聽。然而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自名為「蘇明安-3030」的青年已經死去。天台上,也不會有一位黑髮紫眸的少女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等待著心跳聲漸響。

    我望向自己的手指,泛著幽藍色的時間之戒上,早已出現了黑鵲與蘇文笙的名字,它們和其他姓名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仿佛在我的指間建立了連綿不斷的碑林。

    我走上長廊,血紅的警戒燈沒有響,中控室尚未啟動,什麼都還沒有發生。我渡步到走廊四分之三的地方,這裡是蘇文笙死去的地方。

    我在這裡站了很久。

    仿佛能看到一位戴著黑色耳釘的青年朝我走來。

    直到夕陽漸落,我再度啟步。

    上一次我在走廊推門,望見了和我一模一樣的青年正在彈鋼琴、做菜、直播、讀書。如今我推開房門,房間裡只坐著幾個正在寫作業的孩子,看來這裡是他們的學生宿舍,充斥著日常與生活的氣息。

    這讓我感到錯差。

    見我推門而入,孩子們抬起頭,其中一個十四五歲的男生問道:「離老師,您有什麼事嗎?」

    我牽扯了一下嘴角,隨口問道:「在這裡生活得習慣嗎?」

    雖然他們註定無法離開九幽,但這裡很安全,不會有外來人影響這裡的生活。這是一座將要等候千年的孤島。

    「挺好的!不會挨餓,不會受凍,還有書看!」瘦猴般的小男生回應道,他叫小侯。

    「明天還可以過節!」

    「夏老師說可以把禮物放在平安樹旁邊,到時候晚上會放煙火,大家一起拆禮物!」

    「老師你看,我親手拼的高達。」頭髮短短的男生遞出一個小機器人,他叫小龍,喜歡拼機械。

    「老師你看,這是我自己設計的桌遊!」披著半長發的男生舉起了一個盒子,他叫林碩。

    「這是我親自打造的樂器,老師你看」

    「我聽說有女生做了餅乾和巧克力,要是能吃到就好了,最近一直沒吃到甜品,夏老師說我體重超標,不能吃了。」

    「哈哈,夏老師那是關心你!要是換做普通老師,面對幾千號學生,誰會一個個記住你的身體狀況啊,也就夏老師能做到了」

    「離老師,明天一起過節吧!」

    孩子們很熱情。

    我能看出他們的聰慧,那是一種被世界眷顧的聰慧。親自設計的精美桌遊、親手打造的悅耳樂器這些孩子能被選進九幽,作為研究人員培養轉世,每一個都天資卓越。

    從他們身上,我仿佛能看到世界的未來。

    我答應了一起過平安節。既然我暫時無法離開九幽,那就只能等到生命硬盤到來,千年計劃正式開始。

    在這之後,我又遇到了夏嘉文,他正在曬褲子。據說有個孩子掉進水裡了,他縱身去救,褲子被劃出了好幾條縫。

    我張開嘴說:「沒有西裝褲,就穿短褲啊。」

    夏嘉文聽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臉色微紅:「我覺得不太合適」

    他在害羞什麼?

    他是不在意自身儀容的人,眼裡只有小孩。如今居然為了一條西裝褲發愁。

    我和夏嘉文聊了很多,大多是過去的經歷。我這幾年一直在研究言靈,夏嘉文一直在教學生,沒什麼特別的經歷。

    閒聊時他拍著大腿,表示一定要想辦法在實驗城裡把火鍋重現出來,以前戰亂還沒開始的時候,他就很喜歡火鍋。

    「以後還要試著做奶茶和蛋糕,這裡的美食還是太匱乏了。」他說:


    「還是想讓孩子們的生活環境變得更好,畢竟,我們要在這裡度過很久啊」

    「一直生活在這種象牙塔里,不必接觸外界的醜惡,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明月,如果你不用寫規則書,我甚至想邀請你一起來了。」

    透過他的眼睛,我仿佛在審視這世上的許多身影。規劃的、守望的、奔走的、犧牲的

    我和他共同展望著不可觸摸的未來。火鍋、烤肉、奶茶、遊樂園他的眼神有光,這位老師真的在規劃屬於他們的未來,一個潔白無瑕的未來。為了這個未來,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這時我才恍然察覺到我和他之間的差別,儘管我覺得他是個濫好人。但他的心是溫熱的,而我的胸膛里也許什麼也沒有。

    他喝了點酒。

    幾口酒下肚,我側頭時,居然看到了他眼底里的水光。

    他哭了?

    為什麼。

    這麼樂天派的傢伙,為什麼會哭?

    「明月。」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偏著臉龐,鏡片偏轉了數度,很快擋住了他眼底輕微的水光。

    他的身軀向我傾斜,這裡是實驗城的綠化區域,沒什麼行人,他終於可以暴露他的失態。

    以往他是夏老師,是孩子們的榜樣,是頂天立地的第五主理人。在這千年計劃啟動在即的階段,他唯一能傾訴的對象,大概只有我了。在他與世界永遠道別之際,是我意外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明月,我好像被關在一個籠子裡了。」年輕的男人沙啞地說:

    「我走啊,走啊,怎麼都走不出去啊」

    我扶著他的肩膀,明白了他的意思。

    屹立千年的孤島,雖是世外桃源,但又何嘗不是一座巨大的囚籠。

    與世隔絕,和所有的親人朋友永別,一生居於九幽之下,等待千年後的未知結果這何其殘忍。

    耳邊的風聲大了幾分,街道盡頭傳來夾雜著金屬粉末的風。

    胸口仿佛有著什麼東西在躍動,一聲,一聲,我抿了抿唇。

    人類只是這世界上的一個種族,無論是遙遠新星的誕生、還是宇宙某個角落的爆炸、一顆恆星的壽終,都與人類毫無關聯。暴雨能衝垮他們,火焰能燒盡他們,海嘯能吞沒他們。儘管在災難來臨之際拼命建造跨越千年的方舟,誰也不知道成功率究竟幾何。

    這座方舟,有人在建造甲板,有人在建造座椅,有人在填補燃料,有人在拿著望遠鏡視察航線密密麻麻的人影穿梭,我和夏老師拼盡全力,一輩子也不過只能為方舟添加一塊木板,更多的呢?

    我甚至不知道它會駛向何方,最後誰會替我們繼續導航,我們到底在和怎樣的存在鬥爭。

    以前我覺得敵人是神靈,但原來星空之上還有更深遠的高維。人類作為種群這個集體化的名詞尚且渺小,更何況縮減至八十億分之一。

    我身邊的這個男人。

    他哭著說他走不出去。

    我們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有選擇,一生都在囚籠之中。

    偌大的宇宙中,人類與飛鳥沒什麼區別。飛鳥即使自由,我們卻都無法登上遙遠的星空。

    「夏老師。」我握著他的手。

    一顆滾燙的液體落在我手背,喝醉了的男人呢喃著,他的情緒憋得太久了,鏡片遮掩了他的脆弱。

    「我想要一條西裝褲」他反覆說:

    「我真的好想要一條西裝褲啊,明月就在大商場裡,想買就能買到。而不是需要匯報給第七主理人,讓他幫我們運輸進來」

    「我想自由地買一條西裝褲真的」

    我安靜地坐在他身邊。

    我怎麼不知,他想要的到底是西裝褲還是其他。

    只是他不敢說更深遠的夢想,那對於我們來說太遙遠,太稀缺了

    直到最後一絲夕陽墜落,長夜將至,夜幕覆蓋了漫山遍野的白,視野沉墜入黑灰色的旋渦。

    我才緩緩鬆開手。

    為在長椅上睡著的他披上一件外套。

    為了那個目的。

    我們都已經努力太久,

    太久了。

    蘇明安睜開眼。

    面前是亮著燭火的長桌,第一天的白天環節已經結束,他被召喚回了桌前。

    【昨晚,平安夜。】

    【下面進入玩家討論環節。】

    在水島川空等人彼此刺探身份時,蘇明安望著桌上幽幽燃燒的燭火,怔了許久。

    回到千年前的感覺雖然不如情感共鳴的代入感那麼強烈,卻也是他在體會離明月當時的感情。離明月那時的每一個想法,都會影響到他。

    原來那位在稻亞城久居、看上去沒什麼勢力的教父,在千年前居然是計劃的第四主理人。離明月的屬下應該也有千軍萬馬,如果不是神靈動作太快,離明月被迫拋下一切逃入九幽,他身後應該有很多力量。

    那些蘇明安在現世習以為常的人,如李御璇,蕭景三,朝顏,很可能在千年前都是千萬人之上的大人物。然而往昔歲月崢嶸,已然泯滅於歷史的磨滅中。

    而那唯一的,在現世沒有轉世的第一主理人「秦將軍」,在千年前又是誰?

    恐怕只有繼續看下去才知道。

    他脫離意識,去看疊影的動靜。已經過去幾個小時了,不知道那邊情況怎麼樣。

    這一看,蘇明安差點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

    原本空曠、孤寂、悠遠的天空,徹底大變樣。周圍不再是幽冷的星光,取而代之的是柔軟的座椅和舞池。疊影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手裡搖晃著紅酒杯,儘管杯中沒有紅酒,但動作看起來很上流。

    「回來了?」疊影看到蘇明安睜眼,立刻坐正身體。這種姿態讓蘇明安想到等待兒孫「常回家看看」的老人。

    蘇明安低頭看了看,沒有新的傷口,疊影果然遵守承諾,沒有傷害他一分一毫。

    「走了。」蘇明安遂冷酷地抽離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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