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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張:立場正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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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閱兵結束後是一次國宴,朱允炆卻在華蓋殿宴會結束後去了坤寧宮,這讓已經準備入睡的馬恩慧還怔了一下。

    「以為你今晚醉了酒會在乾清宮裡睡下了呢。」

    攬著馬恩慧的腰,朱允炆在前者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隨後便喚守著的宮女去尚膳局弄兩碟小菜,順道拿幾壺酒來。

    「早些睡吧,少喝點。」

    馬恩慧有些擔心,輕聲勸了一句。

    「朕的心情不太好。」

    朱允炆握住馬恩慧的手,寬慰道:「放心,朕心裡有數。」

    等到酒菜送上來之後,朱允炆一揮手,這寢室里的宮女宦官便自覺退了出去。

    「雙喜,你也去歇著吧。」

    「誒。」

    雙喜應了一聲,知道皇帝可能是想跟馬恩慧說些悄悄話,便也規矩的躬身告退。

    「朕前幾個月裝病,讓你和母后擔心了,也辛苦你替朕照顧母后了。」

    朱允炆端著酒杯一飲而盡,語氣說不出的蕭瑟:「在這事上,朕對不起你跟母后。」

    馬恩慧有心說一句理解的話,就聽到朱允炆又開了口。

    「不僅如此,朕前些日子還做了很多的事,但天下沒有人理解朕,朕很苦悶想找人訴說,但懂朕的只有楊士奇一人,他這個人朕很不喜歡,所以朕不想跟他說。

    朕想找雙喜說,但朕已經拿雙喜當做朋友,不想害他,說與他聽,朕怕他就不敢活著了。」

    看到馬恩慧有些驚訝,朱允炆便把方孝孺一案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只聽的馬恩慧不由自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雙眼怔怔的看著朱允炆。

    朱允炆的冷酷和無情著實嚇到她了。

    方孝孺一案,牽連的同黨、同僚、學生多達幾百人,這麼多的人命,竟然完全是朱允炆,自己的丈夫親手陷害的?

    這還是自己記憶中那個一直對人和氣的皇帝嗎?

    「連你也覺得朕是錯的對吧。」

    朱允炆苦笑一聲,卻是很大方的認了下來:「不用寬慰朕,朕確實是錯的,對就是對,錯永遠是錯。

    其實,即使到了那般地步,朕也有其他的辦法能保下方孝孺的性命,左右無非多花費一些功夫罷了,但朕沒有做,朕親口下了命令,親手拿起了屠刀。」

    說到這,朱允炆又是嘆了口氣,自斟自飲了數杯。

    「很多人不懂朕的做法,因為他們不在這個位子上,不在朕這個皇帝的立場上,他們不懂這裡面的很多事。

    朕需要找人傾訴,想來想去也就只有你了。」

    說著,朱允炆看向馬恩慧提出了一個問題:「知道什麼叫做立場,什麼是對錯嗎?」

    馬恩慧先是愣了一下神,然後開口回答道:「立場就是身份吧。」

    點點頭,朱允炆勉強笑了起來:「沒錯,立場是根據身份的不同而隨時變化的,現在這宮裡只有你與朕兩人,朕的身份是丈夫,而朕的立場想要正確,做法就是尊重你、疼愛你、保護你,這是丈夫的立場。

    朕是文奎的父親,父親的立場,就是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孩子犯了錯但是孩子本身是不懂的,他的意識里還明辨不了什麼叫做是非,這個時候朕就要教他,朕不可能站到他立場上考慮並支持他犯錯。這就叫立場正確。」

    馬恩慧越聽越糊塗,但是朱允炆卻似乎醉了,嘴裡的話也愈發稠了起來。

    「朕給你說個故事。張三是一個普通的百姓,家裡遭了災,老母親又重病在床,家裡的產業都賣了買藥,只剩下最後一石糧食,但這個時候,縣衙的胥吏去收糧稅,恰好就是這一石糧食,交了糧,老母親就會餓死,不交就是對抗官府,是造反,張三沒有交,他選擇了對抗官府,這就叫立場正確,因為他的身份是這個老母親的兒子。

    而這個胥吏呢,叫李四。李四的職責就是收糧,收不到糧他就會丟了這份差事,他的家人也要靠他養活,所以他即使了解到張三的處境之後,也沒法心軟,所以他把張三緝拿歸案,並強行把這一石糧食收了公,最後呢,張三因為對抗官府被砍頭,張三的老母親也孤苦無依的餓死了,李四的做法也叫作立場正確。」

    馬恩慧似乎有些難過,不忿道:「這不是官逼民反嗎?」

    朱允炆聞言搖了一下頭:「這不屬於官逼民反,因為即使沒有李四,張三也會反,又或者李四站到了張三的立場去考慮問題,選擇了自己自掏腰包補上這一石糧,他的立場錯誤,不僅坑了自己,其實也無形害了其他人。」

    見馬恩慧不懂,朱允炆解釋道:「等這一石糧食吃完,你覺得張三是選擇看著自己老母親活活餓死的可能性大,還是選擇劫掠自己的鄰居來儘自己孝道的可能性大呢?」

    這個時候,馬恩慧便明悟了起來。

    饑寒起盜心,飽暖思**。

    老祖宗留過的至理名言對人性的分析很透徹,當一個人都快要餓死的時候,他做的任何事情其實都是合理的,畢竟窮**計。

    「站在地方縣衙官員胥吏的立場,他們的正確性是什麼?比如朕希望天下人守法,那這些官吏要做的就是普法,他們要對張三的行為進行譴責,並且呼籲其他人不可以向張三學習,這就是官員胥吏的立場正確。

    任何站到別人立場上考慮問題,註定的結果是兩敗俱傷。張三如果站到李四的位置上考慮問題,那就是不孝,他明明可以讓自己的母親多活一些日子,卻交了糧,害死了親娘。

    李四如果站到張三的位置上考慮問題,那就是不忠,他的職責沒有盡到,他不配繼續做朝廷的官差,更在無形中傷害了很多人。

    假使李四放了張三這一回,等糧食吃完,張三去劫掠鄰居,他的鄰居為了反抗,殺了張三這也叫立場正確,因為他要保護他的家人不受到傷害。

    圍觀了這件事的鄉親,都會覺得張三是錯的,是因為他們的思想上經受了文化的洗禮,懂得一個道理,那就是天底下萬事都要有規則來約束,或者說需要法律來約束。

    任何人有任何理由,都不應該破壞法治,這是思想上的立場正確。」

    說到這,馬恩慧聽的更加糊塗:「這跟陛下的做法...」

    朱允炆苦笑著,嘆了一口氣。

    「朕如果保了方孝孺的命,就必須讓方孝孺調轉槍頭去攻擊孔家,方孝孺是個什麼人?他為人正直,是天下少有的君子,他讀了一輩子聖賢書,讓他臨場變節,放棄自己的信仰。他會怎麼做?」

    話說到這,馬恩慧陡然明白了過來。


    站在方孝孺的為人立場上來說,背叛自己的信仰,放棄自己一生的為人準則,實際上比殺了他還要讓他更加的難過。

    但是,為了保全自己的族人、學生、同僚,方孝孺還是會這麼做,他會寫一篇錦繡的文章來投誠新儒派,放棄自己一輩子的人設,但等到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方孝孺自己會選擇自戕。

    他還是會死的。

    「朕親手殺了他,不僅保住了他的立場正確,也保住了朕的立場正確。」

    朱允炆哈哈一笑,只是這笑里,多少的淒涼。

    「相信朕,等到幾百年後沒有了皇帝的時候,這段歷史會被後人翻出來,他們會為方孝孺平反的,因為方孝孺本身確實沒有任何錯,後人會怎麼評價方孝孺?怎麼評價這次所謂的士子運動?

    他們會說這次的士子運動是一場打著擁帝的幌子進行的奪權行動,是一次完完全全被利益所驅使的清除異己的行為,而方孝孺呢,他只是這次運動中的一個受害者罷了,因為他做了類似魏徵的事情,說了幾句中肯客觀的話,就被無情的殺死。

    後世為方孝孺平了反,所有的過錯,都會由朕來一力承擔,更何況,這次的士子運動鬧得太大,連聖人都遭了殃,這就無形中側面幫了方孝孺一把,因為後世一定會為聖人平反。一旦聖人被平了反,那朕和這次士子運動就會被抨擊的體無完膚,那因為這次運動而犧牲的方孝孺,後人會誇他寧死不屈,不為皇權而屈從,這樣一來,不就使他的形象更加的光輝了嗎?

    如果他遂朕之心意寫了那篇文章,他不僅死了,將來的名聲也臭了。等後人為聖人平了反,就這一篇文章,就足以把方孝孺罵的臭不可聞,罵他為了苟且性命,屈服了朕這個無道昏君!」

    如果歷史上的方孝孺為朱棣寫了那篇登基詔書,做了永樂朝的閣輔,還能落得上一句君子嗎?

    更何況朱允炆讓他做的事,可遠遠比給朱棣寫登基詔書更加的無恥下作。

    尤其是在聖人都遭了殃的後果下。

    馬恩慧傻住了,她根本無法想到這一點,就好像她無法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會通過這種手段來使自己成為大明的新神一般。

    對人性的洞察,她跟本達不到朱允炆的高度。

    「朕保住了方孝孺的立場,也保住了他的名聲啊。」

    朱允炆渾不在意的說道,酒盅一次次的舉到嘴邊。

    「同樣,朕也保住了自己的立場。

    朕是什麼人?朕是朱允炆,朕也是皇帝。

    皇帝的立場很狹隘,只能容納下朕一個人。皇帝的立場也很廣袤,可以容納下天下幾千萬、幾萬萬人。

    朕想要做到立場正確,只有一條路:做個好皇帝,做個壞人!」

    殺死方孝孺,遂了天下新儒的心愿,他朱允炆登上了神壇,也使得全天下從此萬眾一心。

    大明,可以迎來一次非常迅猛的高速發展!

    為天下計,朱允炆做了最佳的選擇,這就是立場正確。

    至於將來的名聲,朱允炆都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在青史上臭不可聞的,人性是什麼,人性就是後世在享受著前人餘蔭的同時,也會對這些歷史上的大帝評頭論足,將他們身上的污點無限放大來進行貶低,目的,只是為了襯托當代的偉大。

    就好比朱允炆現在就要打壓秦皇漢武一般,因為他要成為當代的神。

    這就是立場正確。

    不在同一個立場上,沒資格議論對錯。

    「朕曾經也想既做個好皇帝,也做個好人的。」

    朱允炆無奈的自嘲起來:「當年,朕以為可以通過一些鼓舞人心的口號來感化這滿朝的大員,朕告訴他們,不交稅不行,侵吞土地不行,國家和民族想要強大需要天下為公,然而事實給了朕當頭棒喝。

    讓朕知道,皇帝雖然擁有權力,但終究不是神,做不到控制別人的思想。

    好人會被人尊敬,但不會被人懼怕。

    想要做好一個皇帝,最最需要的,就是被天下人尊敬的同時,更要懼怕你、臣服你。」

    太祖高皇帝駕崩之前,朱允炆曾經向太祖讀過四句詩,那個時候,朱洪武是極其高興的,甚至為此而比青史上早走了將近一個月。

    他是皇帝,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孫子還沒做過皇帝就已經有了皇帝的立場。

    他相信自己的孫子朱允炆,可以做一個好皇帝了。

    「還記得方孝孺被斬首後,他的家人收拾屍骸離開南京,回故鄉老家的那天嗎?」

    不停的飲酒,朱允炆已經開始酩酊大醉起來。

    「那天京城百官都去送了行,唯獨楊士奇沒有去,他難道不知道這裡面的門道嗎?

    誰去送了行,青史未必記得住,但誰沒有去送行,青史一定會記下來的!他是當朝的首輔大臣啊,更是鐵板釘釘天下皆知的帝黨。他不去送行,等有朝一日方孝孺平了反,在青史上他楊士奇的名聲就臭了!

    連自己的同僚都不願意去送,人心揣測之下,政治陰暗論甚囂塵上,後人會把他楊士奇想的多麼不堪?多麼噁心!

    這個門道他楊士奇不懂嗎?

    他多聰明啊,他懂,但他還是沒有去。

    為什麼不去?

    方孝孺的死是他跟朕一起合謀的,他主管報業總局、通政司,所有的輿論輿情都是他一手調控的,地方的運動也是他暗中引導的,他在用這種方式來自我懲罰自己。

    害死方孝孺,是他的首輔立場正確。自我懺悔贖罪,是他作為一個人的立場正確。

    他都能做到,朕哪裡還能不如他呢?

    區區名聲罷了。」

    朱允炆走到鳳榻旁,倒頭就睡,嘴裡還在嘟囔著。

    「朕自爺爺手裡接過江山,朕既然來到這個時空,朕會認真的演好這個角色,做一個好皇帝,做一個壞人。」

    馬恩慧突然淚目起來。

    她這一刻,突然覺得如果當年朱允炆的父親還活著,現在的朱允炆只是一個太子的話,那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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