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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燭光間的師與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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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小女孩熱情地自我介紹了一通,她說她叫卓荷,活了兩百多年,幾乎與不死國同壽,雖常年被關押在這裡,可聲名在外。

    「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麼我活了兩百多年,還是這麼矮?」卓荷問……

    「嗯……也許。」林守溪並不多麼好奇。

    「因為我的體內藏著魔鬼,它每時每刻都在啃食我的身體,我就這樣被越吃越小了,這個鬼很可怕的哦,連洛初娥也不敢拿我怎麼樣。」卓荷笑著打趣,話語不知真假。

    小女孩的熱情讓林守溪有些難以適應,更重要的是,他覺得眼前的小女孩很危險……說不出來的危險,就像一滴油鍋上懸而欲墜的水。

    「你和洛初娥是敵人?你和她有什麼仇怨?」

    林守溪保持著警惕,他不確定這個巨樓牢籠中的其他人到底是獄友,還是洛初娥派來監視他們的人。

    「和洛初娥結仇需要理由嗎?除了那些實在沒什麼骨氣的,哪有不恨洛初娥的呢。」

    卓荷淡淡地說:「我們本該生活在光的下面,享受世人的仰慕與愛戴,而不是在暗無天日的陰曹地府體悟不可超生的痛。」

    「你想要幫我?」

    「嗯。」卓荷點頭,道:「不僅是我,其他人也會儘量幫助你們的。」

    她笑了笑,補充了一句:「放心,我們都是好人,畢竟只有好人才會被關在牢裡面呀。」

    卓荷正笑著,她神色微動,望向了林守溪的身後,「咦,是漂亮姐姐!」

    楚映嬋循聲走了過來,她立在林守溪身後,望著這個小巧玲瓏的少女,亦是心驚,過去她曾聽過精靈少女在君王掌心翩翩起舞的傳說,如果傳說是真,或許也不過如此了吧。

    卓荷盯著楚映嬋看,幽暗的瞳孔變得晶亮,她的臉上露出了痴醉之色:

    「哇,姐姐真的好漂亮呀,這就是活生生的美人兒麼,真羨慕呀,像是行走在大地上的陽光,也像是墜落到海洋里的星辰……這兩百多年來,我也只在書裡面讀到過。」

    卓荷在她的牢房裡蹦蹦跳跳,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她不停讚美著楚映嬋:「這才是真正的美人嘛,我覺得與姐姐相比,洛初娥簡直是一隻每天精心打扮自己的烏鴉。」

    楚映嬋一句話還沒說,就被這素未謀面的小女孩逮著猛夸,她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回應。

    「我師父的年紀連你零頭都不到,你怎麼一口一個姐姐的。」林守溪笑著開口,想要緩解尷尬。

    「誰說姐妹一定要按年齡來論呢?」卓荷笑眯眯道。

    「嗯……不然呢?」林守溪問。

    「譬如這個哥哥娶了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當媳婦,沒過多久又變心了,將這位漂亮姐姐也娶過了門,漂亮姐姐雖然年紀更大一些,可應該怎麼稱呼那位正妻呢?」卓荷繪聲繪色地問。

    林守溪與楚映嬋互相看了看,神色古怪,他們知道她只是隨口舉個例子詭辯一番而已,可他們又總覺得這丫頭是在影射些什麼。

    「嗯……姐姐?」楚映嬋試探著回答。

    「哇哦,姐姐的覺悟好高。」卓荷讚嘆道。

    楚映嬋秀眉淡蹙,總覺得鑽入了什麼圈套里。

    「這有什么正副主次可分的?」林守溪卻是搖頭。

    卓荷與楚映嬋同時看向了他。

    「還是你覺悟更高。」卓荷忍不住說。

    「我的意思是,成婚貴在專一,既有妻子就不當再思姐妹了。」林守溪義正嚴詞地說。

    楚映嬋輕輕點頭,同意他的看法。

    「你可真是……」卓荷看著他,欲言又止。

    「胸懷坦蕩?」

    「不,是年少無知!」卓荷癟了癟嘴。

    「荷姑娘不要開這樣的玩笑了,這位仙子與我並非道侶,她是我師父……好了,說正事吧。」林守溪不想繼續這個無聊的話題。

    楚映嬋端莊地立在一邊,螓首欲點,眉心紅印卻又不合時宜地閃爍起來,這紅印似乎是一張比卓荷更加喋喋不休的嘴,抨擊著他們師徒的虛偽。

    楚映嬋無奈,又板起臉責了林守溪幾句並以戒尺打他掌心,紅印終於消停了下去。

    卓荷倒是沒有因為這一幕的荒唐而取笑他們,她盯著那枚紅印,喃喃道:「這,這難道是……」

    「色孽之印。」楚映嬋說。

    「果然是這個東西,看來洛初娥真的很嫉妒你呢。哼,這個女魔頭,天天以罪責罰他人,自己卻又是罪孽的凝聚體,真諷刺啊。」卓荷搖頭道。

    「這個咒有破解的辦法麼?」林守溪立刻問。

    「沒有,這是不死國七大原初罪咒之一,它刻在煉獄谷最深處的規則石板上,只有洛初娥能夠將它破解。」卓荷盯著那枚跳動如火的紅印,神色也凝重了下來。

    「一點辦法也沒有嗎?」林守溪問。

    卓荷思考了許久,終於道:「宮先生可能有辦法。」

    「宮先生?」林守溪聽到這個名字很多次了,「他到底是誰?」

    「宮先生是這個不死國真正的締造者。」

    卓荷解釋道:「我們都是真仙,生來就是真仙,凡人死後魂飛魄散,真仙則不然,我們的魂魄有些被大家族與神山宗門收集起來,隨時準備注入新的軀殼,獲得新生,但大部分死去的真仙,魂魄都游離塵外,無依無靠,直到真正磨損消亡。」

    「真仙后人在神山位高權重,為什麼你們是這樣的下場?」林守溪問。

    卓荷沒有直接回答,她問:「在你眼中,真仙是怎麼樣的?嗯……說實話就好。」

    「傲慢,自大,視血脈為至寶,視他人為蠻夷。」林守溪直言不諱。

    「嗯。」卓荷並不生氣,而是誇獎道:「總結得很到位嘛,看來你遇到過不少真仙了……你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真仙們落得這個下場,是不是也不奇怪了?」

    她面帶微笑,隨口胡謅著理由,道:「宮先生憐憫著我們,他想幫助我們創造一個嶄新的家園,可他沒有想到,他被洛初娥欺騙了,洛初娥不知何時已經墮落,她篡奪了宮先生的力量,將他囚禁了起來,把這座本該成為真仙魂靈之天國的不死國變成了我們的災厄之城……」

    「宮先生……」楚映嬋咬著下唇,喃喃道。

    「師父想到了什麼嗎?」林守溪問。

    「三百年前神守山附近確實有一個赫赫有名的家族,名為宮家。」

    楚映嬋回憶著娘親與她說過的話,「我娘小時候家破人亡,是宮家收留了她,做的是陪宮家大小姐練劍的職責,嗯……只不過後來蒼碧之王襲擊神牆,宮家首當其衝被毀,一蹶不振。」

    娘親與她說過不少宮家的事,其中最多的莫過於宮家大小姐的壞話,據說那位宮家的大小姐從小幼稚衝動,飛揚跋扈,如林中猛虎,水中凶鱷,是不可一世的紈絝少女。

    楚映嬋也詢問過娘親關於那位宮家大小姐的具體故事,娘親卻是含糊其辭,不願多說什麼,仿佛她們之間有著複雜的恩怨。

    卓荷沒去過外面,不知道外面的事,她只是說:「總之,宮先生是很好的人,既然你們是他選中的,那也就是我們的朋友了,幫助你們是理所應當的!」

    卓荷提到宮先生時,眼睛同樣閃閃發亮。

    「好了好了,你們先安心休息一陣子,我與獄友們集思廣益,看看能不能幫你多想點辦法。」卓荷說:「能關在這裡面的都是不得了的人才,說不定能有好辦法的!」

    林守溪結束了與這位小女孩的聊天,卻沒有辦法安心下來。

    轉動的屋子不斷地提醒著他時間的流逝,他們卻被困在這裡,哪裡也去不了。

    於是在思考的間歇里,他們真正成了一對師徒。

    兩人對坐在昏暗的屋中,點著一盞燈,燈焰飄浮在深金色的油麵上,照亮了他們的容顏與衣裳,在沒有想到合適的辦法之前,他們誰也沒有再主動去提色孽之咒,只是談論著劍與法術。

    他們聊得意外地投入。


    過去,他們之間多少是有些生疏的,他們就像是師尊揮舞著大棒硬湊在一起的虎與鹿,還被下達了『必須生一頭小麒麟』的指標。

    大部分話題上,他們都能找到共同的語言,偶爾也會有分歧爭論的時候,這時楚映嬋就會拿出象徵師道尊嚴的戒尺,她板著絕麗的仙靨,以不容置信的語氣說:「聽師父的。」

    林守溪看著那柄黑色的戒尺,也不辯駁,只是無奈地笑笑,說聲『好』。

    他們聊著心法、劍術,聊著家鄉的故事傳說,聊著雲空山的八卦,聊著對魔與道的看法……

    他們的聊天或許是對色孽之咒不可解的逃避,卻也意外地溶解了彼此的隔閡,楚映嬋的『徒兒』叫得愈發順口,林守溪的『師父』也喊得越發順耳。

    「你是在故意順著我說話麼?」楚映嬋與他聊得太過自然,以至於產生了懷疑。

    「我若要故意順著你說話,豈不是得知道你喜歡聽什麼。」

    「嗯,也對……」

    「若我們能平安出去,我一定好好認你這個師父。」林守溪說。

    楚映嬋伸出手指點住他的嘴唇,「不要說這樣的話。」

    一般而言,書中這樣說話的,通常沒有好下場。

    「師父還相信這個麼。」林守溪笑著說。

    「人在茫然無助之時總會去尋找一些東西相信的。」楚映嬋端著戒尺,輕輕拍打著自己的掌心,頗有威嚴地說:「嗯……說些吉利的,祝福的話語給師父聽聽。」

    「祝福的話語嗎……」

    林守溪想了想,道:「可憐的師父遇到了可怕的事?」

    「嗯?」

    楚映嬋微怔,隨後反應了過來,「確實……挺祝的。」

    楚映嬋覺得有趣,思忖片刻,竟也跟著說了起來:「可愛的師父遇到了可惡的徒弟。」

    「啊?」

    林守溪看著楚映嬋微笑的臉,愣了一會兒,苦笑道:「我原本以為只有慕師靖那樣的小妖女會這樣說話,沒想到師父這般素淨出塵的仙子竟也這樣。」

    「嗯……不可以麼?」楚映嬋問。

    「可以是可以,只不過學壞的師父要挨嚴厲的懲罰。」林守溪說。

    「哪有學壞……為師說的不過實話而已。」

    楚映嬋抿唇,正了正衣襟,頗有師尊威嚴地說:「你也不要狡辯了,在沒有遇見你與小禾之前,我斬妖除魔何曾失敗過,遇到你們之後,不稱心的事一件接著一件來了。」

    「師父在責怪我們麼?」

    「不然呢?」

    「可我聽說,在這之前,你也經常挨師尊的打,若師父真的十全十美,師尊何必打你?難道師父是故意犯錯……」林守溪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

    「放肆。」楚映嬋銀牙微咬,「只是因為師尊……嗯,師尊嚴苛罷了。」

    「哎,坦誠的徒弟遇到了狡辯的師父。」林守溪無奈地說。

    他們一同學著白祝說話,仿佛那個可愛明艷的少女會在雲空山遙遙地保佑著他們。

    兩人對著說了一陣,楚映嬋終究不及能言善辯的林守溪,很快詞窮,她坐在那裡,端著戒尺,清美的面頰被火光映照,竟有幾分小姑娘獨有的任性。

    「把手伸過來。」她使出殺手鐧。

    林守溪想要投降,為時已晚,手心又挨了幾下,這倒是不痛,更像是楚映嬋在宣告他們之間的身份地位。

    燭火勾連著他們,似乎永遠也燒不完,他們在這焰火的光里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閒聊絕非長久之事,他們一旦靜默下來,心中蕪雜的念頭便會一擁而上,將他們後續的話語堵在心頭。

    不久之後,敲窗聲再次響起。

    林守溪又見到了卓荷。

    這個身材嬌小極了的丫頭取出了一張紙,認真地託付給他,說這是獄友們集思廣益的結果。

    牢獄的每個房間都是隔開的,他們想要交流非常困難,只能通過一個又一個小鐵窗。

    艱難歸艱難,他們商量出的結果對他卻沒什麼幫助。

    與林守溪的思路一樣,他們的想法也都是打破既定的規則。

    在這個思路上,眾獄友各顯神通,提供了許多天馬行空的想法,這些想法天馬行空到讓林守溪懷疑卓荷是不是來耽誤他們時間的。

    有的獄友說要創造一種前所未有的嶄新顏色,塗滿自己的身軀,在給洛初娥獻舞之事忽然除去衣裳,以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顏色令她道心失守,也有獄友長篇大論地論證,說世界對人的禁錮來源於『彎曲』,我們被世界的諸多彎曲留在人間,只要能抹平這些彎曲,就能白日飛升,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下面是一大堆常人看不懂的數字推導。

    唯一一個靠譜些的也是讓楚映嬋在十天之後回到黑皇帝廟,吹滅『欲』之蠟燭,屆時,她體內的色孽之欲已達到一個極為恐怖的程度,燭煙中的色慾顯化甚至有可能強大到足以摧毀不死國。

    但這些想法暫時都無法實現。

    楚映嬋也將它們一一看過,最後只是搖首。

    「大家都挺熱心的,看來確實受洛初娥之苦久矣。」楚映嬋說。

    「嗯。只可惜,若等他們的想法實現,我們的孩子恐怕都要出生了。」林守溪搖了搖頭,說。

    雖只是一個玩笑,楚映嬋的神色卻也不由不凝,她本想斥責兩句,很快卻又發現,這或許真的會成為他們必將面對的現實。

    若他們無法逃離,若他們始終被囚禁,洛初娥這個魔女又會對他們做什麼呢?

    「若真有了孩子,孩子叫什麼呢?」楚映嬋為了顯得自己開得起玩笑,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了。

    這下輪到林守溪愣住了。

    話到此處,沉默便是認負,林守溪想了想,說:「就叫林念禾吧。」

    「哦。」

    楚映嬋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臉色冷然。

    「玩笑而已,何必這樣。」林守溪感受到她情緒的不對勁。

    「對呀,玩笑而已,我也並未在意。」楚映嬋低著頭,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她立起身,清冷的面頰不見笑容,「好了,若拿不定主意,就先修行吧,你有什麼不懂之處,為師教你。」

    林守溪已許久許久沒有真正靜心修煉過了。

    楚映嬋的催促之下,林守溪開始打坐修行。

    在神山的歷史裡,不乏有許多修真者入獄之後靜心自觀,突然頓悟的,這次牢獄之災對他而言也未必全然是壞事。

    他最先修的依舊是合歡術。

    楚映嬋坐在一邊靜靜地看他修煉。

    她也讀過那本古卷,知道這種功法的原理,如今看林守溪練習,她亦覺得有趣,不由默念心法要訣,片刻之後,她鬼使神差地坐到了林守溪身邊,與他一同修了起來,林守溪為陽,楚映嬋為陰,他們像是坐在陰陽魚的兩端,心神相契,漸漸地進入了某種共鳴里。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同時睜開了眼,四目相對,眸光中儘是驚喜之色。

    他們找到了解法。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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