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歌與刀(1 / 1)
鮮血已經在和軍隊交火的地方流淌了。
最先組織起來的,是靠近那裡的墨黨組織,在聽到了銳哨響起後迅速組織了七十多人,在一些組織內的中級成員才能知道的地方領取了槍支、建起了街壘。
這些人鬆散,只有激情,並不是墨黨中有正式軍事訓練的那部分,但他們還是遵守了黨小組的決議,在沒有命令下達之前就開始了抵抗。
最先抵抗的七十多人沒有取得什麼戰果,倉促的抵抗換來的是軍隊的二十具屍體,但是七十多人也多數戰死,剩下的被俘後就地砍頭。
前期這種零星的抵抗遲滯了軍隊的速度,尤其是偶爾從房屋中射出的鉛彈或是扔下的炸彈,讓軍隊的士氣大受打擊。
前期街區的奪取因為無組織抵抗的緣故,進行的速度並不慢,可這種不慢的速度已經讓帶頭的將軍心中不安。
之前的密謀十分完美,城內的人說他們會搞掉第二議事會,墨黨的人大部分都不在城內。
只要城內一亂,軍隊就可以用穩定局面為藉口入城。第二議事會的那些人只要大部分在自白書上簽字,第二議事會的存在意義就不復存在了:既然這些人可以在威脅下自白,那麼又怎麼能相信他們會公正地代表國人的利益呢?
到時候軍隊入城,自白書一公布,攻下墨黨的中央黨部、圍捕進步同盟黨派的頭目,閩城大事可定。
史書上向來如此,幾次政變或是叛亂,只要把領頭的幾個殺了,再多的人也是烏合之眾,根本就不會有抵抗。
一旦控制了城市,恩威並用,墨黨也必然土崩瓦解,剩下那些人也都不成氣候,到時候搜羅一些叛亂的證據還是很簡單的。
城內一些人根本就是騎牆派,如果這次成功,他們一定匍匐在地,只要施捨他們一點肉湯,別把他們的利益全奪走就行。
聽起來確實是個完美的計劃,聽起來也的確很簡單,且十分有道理。就像是都城家族的一些內鬥一樣,領頭的人一殺,自然就散了。
可真正實施起來的時候,帶頭的將軍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火藥庫爆炸是軍隊入城的信號,意味著裡面已經做好了準備。
問題是攻下墨黨中央黨部而升起的黑煙遲遲沒有出現,而且剛一進城就受到了許多零星的抵抗,顯然和以前處理農民或是手工業者起義的時候完全不同。
火藥庫爆炸和攻下墨黨中央黨部、控制議事會應該是同步進行的,現在沒有升起黑煙明顯是城內的那些人被殺了個乾淨,根本沒能力奪權。
將軍不是沒殺過人,只不過因為年紀的原因沒參加他出生前就結束的統一戰爭,但在鎮壓起義和饑民暴動上立過不少功勳,按照以往的經驗屠殺這些人其實挺簡單的。
他以為這一次一樣,可這一次完全不一樣。
比如之前又攻下了一個街區,從後面包抄的,這一次俘獲了六十多人。
以往鎮壓的時候,被俘獲砍頭的時候,大部分會嚇得雙腿發抖泣淚橫流,要麼就是沉默的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拖到一邊,殺得是得心應手,最多只有點嚇怕的哭聲,要麼就是無盡的沉默。
但是被俘獲的這六十人卻不這樣,被俘獲的這些人應該是附近煤場的工人,被俘獲之後竟然沒有乖乖等死,而是和士兵們扭斗在了一起。
領頭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胳膊上纏著一條黑布,之前手中持著一柄短銃,顯然是個頭目人物。
這個年輕人的腿被砍斷了一條,手臂因為反抗也被拗到後背摘下了關節,顯然這樣的頭目人物是必須要處死的。
但是這個年輕人在活動不了的時候只有憤怒,毫無畏懼,被人像狗一樣拖到其餘被俘的那些人面前的時候,地上劃出了一條血痕。
這種情況下,年輕人用了唯一可以用的方式進行了反抗。
被拖著的過程中唱了支歌,事實上還沒唱完就被士兵把頭砍了下來。士兵們很想聽完,可是軍官們不敢聽下去了。
軍官們不得不承認,歌的曲調很好,激昂無比,最是適合做戰歌。
可歌曲的詞,便有些讓軍官渾身不安,與其說命令砍頭殺人,倒不如說盼著這世上只有這麼一個人會唱這首歌,殺了這人便斷了傳承。
「從來就沒有先知和上帝,也不靠什麼共和保民官!」
「要爭取我們的權利,全靠我們自己。」
「讓那合法的竊賊,把侵吞的一切吐出來。」
「一旦將他們消滅乾淨,公理的朝陽布滿全球。」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屬於勞動者的未來,就一定會實現!」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屬於勞動者的未來,就一定會實現!」
「壓迫的國家、階級的法律,苛捐雜稅榨乾勞動者的血。」
「富人毫無義務卻逍遙,窮人的權利沒人問。」
「受夠了欺騙下的沉淪,平等要新的法律。」
「沒有無義務的權利,也沒有無權利的義務。」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屬於勞動者的未來,就一定會實現!」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屬於勞動者的未來,就一定會實現!」
……歌唱到這的時候,年輕人的頭已經被砍了下來,只不過砍得並不那麼利落,負責砍頭的士兵顯然手抖了一下,這讓軍官極為不滿,衝過去拿馬鞭狠狠地抽了士兵幾下。
剩下的那些俘虜也就沒有用刀砍頭,而是選擇了重火繩槍槍決,因為砍頭的過程中很可能再有人唱歌,槍決的話能用硝煙和槍聲壓住這些歌聲。
休息的時候,一名被這歌唱的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的高階軍官,將歌詞抄在了隨身攜帶的一個本子上,從格式和稱呼上看顯然是在給父親寫信。
在抄完了那些歌詞後,又寫道:「此歌極具煽動性,建議父親在國人議事大會上提議全面禁止。」
「此歌詞明顯有侮辱傳統與挑唆國人爭鬥之罪狀,且容易引起信仰上帝先知等海外諸國之驚詫和憤怒,建議立法凡有傳唱著立刻以叛亂罪和煽動叛亂罪、或以外邦驚詫之罪名除以絞刑。」
「另外,父親,請你儘快籌一筆錢。如果這件事做成了,我不建議您涉足南洋公司的股份,很多人盯著,咱們未必能分多少。我建議退而求其次,想辦法拿到平板玻璃在家鄉的專營權。都城您就別想了,不會留給咱們的。」
「還有,請父親儘快疏通兵部的人,這件事之後將我暫時調離到北方,肯定會有人選擇報復。您也一定小心,儘可能這些日子不要外出。這裡並不是您想的那麼簡單,這些人極為瘋狂,就在我給您寫信之前,有個市民的孩子朝我們吐口水,孩子的家長被打了個半死,但他們的眼神卻讓我有些害怕,所以我用劍捅死了他們。」
「願祖先庇護我,我也是迫不得已,這個孩子長大後肯定是潛在的叛亂分子。請您在家鄉出錢修一座學堂,以補償我的迫不得已與我不安的道德。」
「父親,我實在不明白,我也看過介紹海外諸國的書,咱們要比那些那些海外諸國強得多,為什麼這些人還要叛亂和反抗呢?我個人認為就是對這些人過於仁慈,越是仁慈他們就越不要臉,至於他們要求的那些東西,我的祖父在戰場的時候他們的祖父在幹什麼?憑什麼要和我們一樣?姬夏立國的時候,根本就想錯了,血脈是真有尊貴與低賤的,凡是道德低下的和犯罪者,基本都是低賤的窮人,我真不明白蘭家的女孩要站在這些人一邊。」
「對了,您孫子還聽話吧?最近沒有頑皮吧?如果太頑皮的話,就要適當地教訓他一下,否則長大了可不好管教。您告訴他,我很快就會回去,到時候一定給他帶一些閩城的好玩意兒,讓他好好學習,尤其是算術。他乘法表背的很快,是個聰明的孩子。上回姬明澤送我的那匹小馬駒子等他稍微大一點就讓他學著騎吧,會有用處的,多給他講講祖父的故事,讓他知道不管什麼時候騎兵永遠不過時。」
「我走的時候都城正在重建衝擊騎兵吧?我早就說過,共和國的支柱是咱們,而那些富裕的良家子自耕農就是咱們最好的劍,要我說就該給那些富裕自耕農免稅,他們殺起城市的這些亂民才能毫不手軟。步兵隨便找人渣填充就行,騎兵必須要優待免稅,這樣將來殺起來的時候,步兵有可能心軟,騎兵卻不會。」
「如果我是王上,一定把那些破壞北方府兵騎兵土地制度的那些人都弄死,他們只知道眼前那點蠅頭小利,卻根本是在挖共和國的根基。現在可倒好,當年打完仗之後,就知道搶土地,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如今想要再重建真是難上加難,非得用重刑重典不可,嚴厲處置那些國之蛀蟲,也最好把大家都叫到一起聊聊,不然將來可不好辦。在北邊,該吐一點就吐一點。」
「北方的府兵騎兵,需要土地、需要免稅。可現在哪有那麼多地?讓他們吐出來一點一個個的都不肯。」
「不過也好,這一次的事辦完之後,閩城這邊又夠吃一陣的。到時候就讓吃閩城,吐北邊,千萬千萬要這樣啊,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讓人吐,總得先讓人吃更多才有可能,我就怕這邊吃了那邊還不吐,可就要出事。書上那麼多故事,他們怎麼就看不透呢?到時候根基被挖了,毀的是誰?」
「但是,父親,到時候如果他們都不吐,咱們也不要吐。咱們吐了,他們不吐,和全都不吐沒有任何區別,反倒是咱們自己吃了虧。咱們一心為了共和國的未來,可總敵不過那些目光短淺的蛀蟲,可悲。」
「如果咱們這些家族,每個家族讓出一部分土地,足夠可以養大約兩萬人的府兵騎兵。免了錢稅、交以血稅,絕對是對咱們最忠誠的一批人。」
「他們可不會去聽什麼分地啊、改稅啊、議會啊之類的蠱惑,說砍誰就砍誰。辦法誰都知道,可地卻怎麼也弄不出、談不攏。怎麼就這樣呢?怎麼就不能眼光長遠些?咱們就算眼光長遠,他們不讓咱們又有什麼辦法?」
「父親,每每想到這裡,我都怒氣滿胸,心感不安。可我縱然有心,但卻無力。」
「好了,就到這吧,跟著我的那幾個混蛋剛玩死了個女人,我得抽他們兩鞭子,叫他們腦子清醒點,這地方可不是別處,小心些是沒錯的。祝您安康。也告訴您孫子,就說爸爸很快會回去的,但在我回去之前,您最好給他送到莊園去。我這幾天眼皮總是跳,做夢總是夢到前些年都城報紙審查時候的那件事,那群瘋子能做出來什麼誰也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