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子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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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以前,葉嬌會大聲呼喊小魚,問他來這裡幹什麼。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
難不成要燒香拜佛求個媳婦嗎?
但今日葉嬌沒有問,她微微垂頭,以免被白羨魚察覺。然後在人群中轉身,繞過大殿,假裝自己是隨意溜達的香客,跟著白羨魚向前走去。
大興善寺是皇家寺院,也是長安三大譯經場之一。
這裡不僅有大唐僧侶,還有從天竺、東瀛前來傳經修習的僧人。走在他們之中,即便葉嬌身穿紅裙面容驚艷,也不太惹人注意。
穿過碧瓦飛甍下的層層大殿,走到僧侶休息的寮房,又轉了幾個彎,在香積廚旁邊一個像柴房的地方,白羨魚左右看看,輕輕推門進去。
葉嬌閃身進入香積廚。
這裡有幾位尚未剃度的居士正在幫忙擇菜,見葉嬌進來,並不意外或者驚亂。他們有一種修佛之人的沉寂感,像是萬事萬物,都不能打擾自己的專注。
沒過多久,白羨魚從柴房走出,徑直離開。他的神情很鎮定,像是總算放下了什麼心事。
葉嬌估算他的步行速度,應該已經離開大興善寺,才緩步出去。
她猛然推開柴房的門,屋內的光線漸漸明亮,而眼前看到的東西,讓葉嬌深吸一口冷氣。
那是一堆灰燼。
灰燼,木頭燃燒後的灰燼,大塊木頭燃燒後的灰燼。
她快步上前,羊皮短靴踏進灰塵中,裙擺沾染上大片髒污,她屈膝蹲下,手指在灰燼中撥動,過了很久,才拿出一小段木塊。
尚未燒乾淨的一小段木頭,擦去灰塵,削去焦炭,能看到捲曲的木紋。
正如工部員外郎張進之形容的那樣,這是「捲毛紋」,是紫檀的紋路。
這一大堆灰燼,是燃燒掉了整個挑檐,是毀屍滅跡。
她晚了一步,蠢笨如她,竟然再一次輸了。
葉嬌垂下頭,壓抑自己心中淤積的憤慨,忽然,她聽到身後的柴門「吱呀」一聲,有個聲音道:「武侯長,你來了。」
冬日的風吹透葉嬌的棉服,她感覺自己的脊背僵硬如冰,身體在接近痙攣的顫抖中站起來,轉過頭,葉嬌緊盯白羨魚的臉。
他的臉上絲毫沒有驚訝,也並不擔憂葉嬌看到了這些。
剎那間葉嬌明白過來,白羨魚不是「恰巧」被她看到並跟蹤,他是故意出現,是引著她來看這團灰燼。
「你是什麼意思?」葉嬌問。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白羨魚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像平時那樣有些吊兒郎當,說話的語氣卻很真誠。
「因為武侯長分派隊長們檢查寺廟道觀防火,把我分到了開遠門附近。那裡離大興善寺太遠,我就想著,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不想再瞞你。」
葉嬌冷笑道:「所以紫檀是你買的,挑檐是你換的,你換了兩次,現在跑來銷毀證據,讓我查無對證。」
「是。」白羨魚放下胳膊,有些歉意道,「但是我做那些時,不知道會傷到楚王殿下。」
懷疑白羨魚時,葉嬌覺得憤怒。而如今看他站在自己面前,親口承認做下這些事,葉嬌只覺得冷。
是她一廂情願,覺得他們是朋友。
「你為了誰,」葉嬌道,「做這些會被砍頭的事?」
白羨魚輕輕嘆了一口氣,撩起衣袍坐在門欄上,低頭看著地上的灰燼,淡淡道:「我為了白家的前程。」
他的聲音一瞬間鄭重,褪去了少年郎玩世不恭的自在,多了幾分沉重。
「家父快要離開劍南道,回京就職。估計會是兵部閒職,養老而已。我們家支庶稀疏,宗族薄弱,姐姐雖然貴為昭儀,十四皇子還小,成不了大事。父親母親希望我在武侯鋪安身立命,活著就行,但是武侯長如果賭博過,就會知道,想在京都無依無靠地活著,等於運氣好到連贏莊家十二局。」
葉嬌不屑道:「這京都的百姓,難道都是隨時會死嗎?」
話說出口,她便意識到疏漏,果然,白羨魚反駁道:「什麼都沒有,反倒不用怕了。最怕的是我們這種人,看起來也算有頭有臉,但誰都知道,我們擁有的一切,別人想要奪走,太容易了。」
太容易了,在至高無上的權力面前,他們不堪一擊。
看到葉嬌神情複雜,白羨魚露出一絲不忍。
「卑職冒險把武侯長引到這裡,是要讓你知道,你對抗的力量,是多麼強大。他太聰明了,聰明到可以不著痕跡,達到任何目的。比如扳倒肅王,表面上是你和楚王在驪山制服肅王。但是楚王帶去的那些趙王府的護衛,是誰的?而聖上命肅王從北地回來,不過是因為朝中有人議儲。就這樣,肅王一步步掉入圈套,而那個人,手上乾乾淨淨。」
趙王府的護衛是晉王李璋的,白羨魚這麼說,是向葉嬌坦白了背後主謀。
「那個人的手上乾乾淨淨,」葉嬌手中攥緊紫檀,搖頭道,「但是你的手,髒了。」
「我不在乎!」白羨魚猛然起身,表情有些慌亂,卻勉強鎮定道,「總之,卑職的確煩惱過武侯長搶走職位,但是後來,我欣賞你的魄力和為人。自從你制服宗全武,給咱們武侯長臉,我就沒有為難過你。這一次我不惜告訴你這些,是想勸你,放手吧,咽下這口氣。等楚王養好身子,你們成婚,就離京城遠遠的,避禍,也圖個安寧。」
「我若不呢?我若非要同他拼個你死我活呢?」葉嬌道。
「那麼楚王殿下,」白羨魚咬牙道,「他會第一個不答應。他小時候沒有人疼,受過罪吃過苦,所以這口氣,他可以咽下去。」
白羨魚說完轉身離去,葉嬌又叫住他。
她解下腰間佩刀,丟了過去。
那刀精美華貴,刀鞘裝飾著飛雲走獸,銀地鎏金的刀柄上,綁一串瑩亮的藍綠琉璃。
葉嬌愛惜這把刀,特地用金線纏裹刀柄,還在刀鞘外鑲嵌五彩寶石。
這是她那時在武侯鋪立威,打敗白羨魚,搶來的刀。
如今葉嬌丟出這把刀,刀身飛揚而起,又重重落在地上。「啪」地一聲,像是擊碎了什麼東西。
那是某種他們構建過、重視過、珍惜過的友誼。
白羨魚面色僵硬,彎下身子撿起刀,頹然地笑了笑道:「我已經有新的刀。」
「它也不再是我的刀。」
葉嬌大步向外走去,忍住眼角的淚水,直到坐在馬車上,呆呆地回到趙王府,握住昏迷中李策的手,才掉下淚。
「他說你小時候沒有人疼,」葉嬌道,「可是你現在有我了,你現在有人疼了!」
有人疼,又有什麼用?
她太弱了,安國公府也太弱了,相比隻手遮天的李璋,她弱得像一棵能被人隨手拔起的禾苗。
紫檀挑檐已經化為灰燼,沒有證據,她不能空口無憑指認,是李璋把李策害成這樣。
無力感像一面沉重的牆,壓得葉嬌動彈不得、寸步難行。
葉嬌輕輕觸摸李策的額頭。
還好,他退熱了。
太醫說只要退熱,體內的淤血便會慢慢散去,人也能醒來。
等李策醒了,肯定會勸她,會說傷已經好了,不要去得罪晉王。
憑什麼?
憑什麼惡人就可以為非作歹,不付出一點代價?
葉嬌的額頭抵著床頭,右手握拳,強忍心中憤恨的情緒,捶打自己的腿。
這時,門外有動靜傳來。
「在啊?」來探望李策的李璟繞過屏風,坐在葉嬌旁邊,看了看李策,又輕聲咳嗽,拉回葉嬌的思緒。
「謝謝你哈,」李璟輕聲道,「那個王仙師,給本王看過了。」
葉嬌找來王遷山,卜算李璟命中有沒有孩子。
葉嬌抹去淚水,沒有搭話。她心中太難過,難過得不想關心別的事。
「他說本王命里有一兒一女,女為嫡長。這消息讓我鬆了口氣,王妃樂得不行,要不是我攔著,就要跑來拉你慶祝了。」李璟說著揉了揉自己因為開心有些變形的臉,「這算是吃了個定心丸。你們可要努力,要不然等我的女兒先出生,定會欺負你們的孩子。我今日求旨請林奉御過來再給李策看看,你放心,今晚我守著他。」
雖然可以去綿延子嗣,但還是先守著弟弟吧。
孩子早晚會生出來的,弟弟要是死了,嗯……李璟想了想,除了夭折的小十二,就只剩下八個弟弟了。
似乎也不少。
他說著往前挪了挪,想給李策掖好被子,此時葉嬌喚道:「五哥……」
李璟沒有坐穩,一屁股蹲在地上。
「你喊我什麼?」
他的臉比來的時候還要扭曲。那會兒是開心的扭曲,這會兒是驚駭的扭曲。
葉嬌的眼睛紅紅的,問道:「我能不能用用你的腰牌?」
話音未落,李璟已經手忙腳亂從腰間解下腰牌,扔火炭一樣丟給葉嬌。
「拿去用!」他扶著床幫站起來,「不用還了。」
李策喊他五哥,他只覺得心中溫暖。葉嬌這麼喊,他魂都要嚇飛了。
女魔頭嬌滴滴起來,真是讓人受不了。
葉嬌收起腰牌,箭一般飛奔而出,消失了。
李璟把李策露在外面的手放回錦被,看著他沉沉的睡顏,忍不住問:「那個……媳婦,你真不準備換一個?」
但他的小九弟弟,肯定不捨得換掉這個女魔頭。
李璟還記得挑檐掉落後,葉嬌跑來扶住李策的樣子。那個眼神,那個動作,那個關心體貼的樣子,讓多少人紅了眼,忍不住妒忌起來。
妒忌也沒用,癩蛤蟆不能吃天鵝肉。
李璟陪了李策半個時辰,林奉御奉旨前來,給李策診脈,又針灸一番。
這次的診療很有效,林奉御剛走,李策便悠悠醒轉。
「嬌嬌……」他下意識喚。
「喊哥!」李璟糾正他,「我是你五哥。」
「五哥,」李策勉強坐起身,靠在引枕上,「嬌嬌呢?」
得了,喊完哥,還是問嬌嬌。
李璟無奈道:「著急忙慌出去了,還要了我的腰牌,也不知道是去皇城哪個衙門尋事兒呢。」
李策聞言笑了笑。
「若是去衙門,」他咳嗽了幾聲,對李璟道,「她的腰牌比你的管用,你的,也就是去宗親府上方便。」
話說到此處,李策忽然怔住,他的眼睛瞪大,修長的手指抓住李璟的衣袖,神情瞬間緊張,問道:「她是不是,去晉王府?」
李璟的腰牌去宗親府上方便,而最方便的,是晉王府。
晉王李璋。
她不是去尋事兒,她是去尋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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