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北國之梅(1 / 1)
為了這天下,無事不可做,無人——不可殺。
至親也可弒。
皇家,就是如此。
如果,那個人不僅僅是兄弟,不僅僅是姐妹,甚至父皇,如果那個人是你呢?
我的母親?
你還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麼?
少年沉默地看著大海,閉上眼,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轉身離開。
冰涼的海風,吹起他烏黑的長髮。
掠過他挺直的鼻尖,讓他忍不住低低地打了個噴嚏。
「哈秋。」
「陛下,不要坐在窗邊睡著,白塔上海風大,會著涼的。」胡嬤嬤有些抱怨地道,順手拿了一件披風給他披上。
裴赫雲揉了揉眉心,淡淡地一笑:「讓嬤嬤操心了,只是這夕陽太美,便不小心做了個夢罷了。」
胡嬤嬤一愣,看著他擱在一邊的精緻盒子,又看著他微笑道:「陛下,您做了什麼夢?」
裴赫雲,微微垂下眸子,長而濃密的睫羽遮蓋了他的眸光,淡淡地道:「一些許多年前的舊夢罷了。」
「陛下,既已是昨日,又何必再放置於心間,念念難忘?」胡嬤嬤端來暖壺為他倒上一杯熱茶,遞到裴赫雲手中。
裴赫雲接過之後,輕輕品了一口,目光微微掠向窗外,靜靜地看了許久:「若此生已老時,許方能將一切盡忘做杯中酒,祭在墓前,了卻身前事罷。」
胡嬤嬤一愣,看著裴赫雲在天光下略顯的蒼白的容色,心中大痛,眼眶微紅,顫抖的手握緊了手裡的暖壺。
卻也笑道:「陛下就是愛說笑,您還年輕著,終歸是有大把的時光來看這天下太平。」
裴赫雲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一笑,垂下眸子來,目光落在窗邊的一隻精緻的琉璃瓶上,裡面插著一隻梅——細細的烏杆上斜斜開著幾朵小小的花。
上好的軟輕羅做的花瓣薄如蟬翼,仿佛還有露珠的痕跡,邊上兩隻嬌嫩的花骨朵,仿佛在海風中輕輕晃動了下,便有淡淡幽幽的香氣會隨風飄來,浸人心脾。
他伸出指尖,輕柔地撫摩過那花瓣,眸子裡多了幾分似笑非笑的深沉之色:「若是,上蒼真還能允我有時光漫長,也許,這不得未必太平了。」
紅顏一笑,堪傾國。
胡嬤嬤看著那梅,一僵,神色間似悲似喜,也不知在想什麼,遲疑著道:「陛下,若是您真的想要她,咱們何不設下陷阱,誘她來此,反正」
「嬤嬤,我覺著腹中有些餓了,且去給我端點吃食來罷了。」裴赫雲忽然柔聲打斷了胡嬤嬤的話,吩咐道。
看著自家主子面上那種淡然神色,胡嬤嬤心中嘆了一口氣,只點頭笑道:
「難得陛下今日胃口好,老奴這就去端點好粥來,今早才得了最新鮮的大瑤柱,熬下了好粥。」
等著胡嬤嬤離開去端粥,一道沉默的身影不知何時卻出現在了裴赫雲身後:
「陛下,胡嬤嬤說的沒有錯,您是西狄的帝王,想要一個女子,有什麼問題,而那人現在在咱們手上,您如果願意,完全可以做到讓她成為您的人,甚至」
「甚至生下我的繼承人,是麼?」裴赫雲漫不經心地將那些放在窗台邊晾曬的碎貝殼鐲子慢慢地撿入盒子裡:
「然後再讓那個孩子成為下一個不得母親寵愛的孩子?讓他在宮中朝里掙扎,手中染過無數的血腥,卻發現原來得到的,也許從來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長日看著他的背影散發出少見的冰冷莫測氣息,便不敢再言,沉默下去。
所有人都說陛下是穩重而溫和的人,但是卻覺得陛下比誰都冷酷,尤其是在對待他自己上,克制、容忍、理智到冷酷。
裴赫雲沒有再多說,只是轉了個話題道:「海冥王明日就要回航,你們準備得怎麼樣了?」
長日遲疑了一會,輕聲道:「回陛下,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只是珍珠郡主,領著人去了輕車巷。」
「輕車巷?是海冥王船要停靠的碼頭,她要去接皇叔?」裴赫雲一頓,挑眉問。
「是,郡主說她要去接海冥王,而且她還要直接出海去接,順便在雲岸登陸,去雲岸海神廟為西狄祈福。」長日微微顰眉,頓了頓又道:「老王爺攔不住她。」
裴赫雲聞言,眸中閃過幽幽銳色,隨後卻輕笑了起來,懶洋洋地靠在身後的軟墊上:
「那丫頭,素來是個任性的,與素兒不相上下,只聽我那皇叔和母后的話,老王爺雖然是她父親,卻一貫寵著的,珍珠會怕他才是怪事兒。」
「這」長日遲疑道:「但是太后娘娘和十二皇子那裡,怕是不好交代。」
畢竟誰都知道,太后娘娘有意將珍珠郡主嫁給十二皇子,如今,珍珠郡主分明卻是對海冥王用上心了。
「就這麼著罷,母后的事兒多一點。」裴赫雲微微闔上眸子,勾了勾唇角:「便也沒那麼多精力插手她不該插手的事兒了。」
「是。」長日點頭。
他是知道陛下打算把珍珠嫁給海冥王的,以鞏固海冥王的忠心,但是太后娘娘一向在涉及到素兒皇子的事兒時,就有些不太講道理。
何況,太后娘娘是絕對要扶持素兒皇子的,自然不允許珍珠郡主嫁給海冥王這麼一個來歷不明,不得她控制的王爺。
「是了,北國那邊,有些日子沒有消息了。」裴赫雲看著自己手中精緻的梅花,忽然道。
長日想了想,才道:「那是因為那邊傳來消息,千歲王妃最近上秋山祈福去了,寧王暫領全部政務,沒有太多消息。」
「寧王暫領政務,秋山祈福?」裴赫雲忽然停住把玩梅花的動作,迅速地抓住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
「是。」長日恭敬地道。
裴赫雲眯起眸子轉向遼闊的海面,看著遠處波光粼粼,沉思了起來。
一刻鐘之後,他忽然道:
「去,加強所有與天朝關口的戒嚴監視,但是一切都要暗中進行,留意一切異常人士,並且派人跟蹤監視,若是有女子,看著似陌生的年輕並且略扎眼的男子,都要仔細篩查。」
長日一愣:「您這是」
裴赫雲拿起手中的梅花,輕嗅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道:「也許,我很快就能再見到那朵北國的梅了。」
終於等不下去了麼?
長日忽然若有所悟,不由一驚:「您是說千歲王妃她會潛伏進西狄,但是咱們正在準備海冥王的婚事」
裴赫雲垂下眸子,微微彎起唇角:「誰知道呢,那朵梅,說不得就是成了精兒的,若不然,怎麼總在這節骨眼上要來。」
海面的波瀾重疊,細碎的陽光從層層疊疊的雲霧中落下來,在海面上落下無數的碎金,讓海面上籠了一層淺淺的金色霧氣。
也讓裴赫雲的心情,莫名地鍍上一層愉悅的金色。
他的手輕輕地擱在左胸。
多久都沒有這種愉悅與期待的心情了。
從那日,梅林別過她之後,抬手掠過她的鬢邊,留下暗香一抹。
這顆心便一直都沉寂著,直到今日。
不過,這可不是什麼太妙的事情,尤其是對他而言。
裴赫雲自嘲地彎起弧度優美的唇角。
因為,那朵梅。
雖然散發著迷惑人心的芬芳,卻並不是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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