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6章 走狗烹(1 / 1)
「老夫為陛下效力多年,為此臭名昭著,不是老夫不肯回頭,許多事讓老夫無法回頭。」
同樣的夜裡,李義府在家喝酒。
幾個兒子都在,女婿柳元貞也在。
「丈人,陛下如今依舊要倚仗你。」
柳元貞微笑道。
李義府看了他一眼,「上次陛下提及了你。」
柳元貞受寵若驚,「定然是丈人的提攜。」
李義府淡淡的道:「陛下說你賣官賣的厲害。」
柳元貞:「……」
李律笑道:「阿耶何須說這些,回頭阿耶為陛下弄倒幾個人就是了,譬如說士族中人。」
柳元貞趕緊附和了幾句。
李義府撓撓斑白的發,「老夫為陛下得罪了天下人,若是脫離了陛下的護佑,老夫頃刻間便有不忍言之事。所以老夫無法回頭,你等也無法回頭。」
他沒說都收斂些。
「兩千萬錢還差了不少,抓緊。」
飯後李義府來到了書房。
「相公。」
杜元紀正在等候,含笑行禮。
「兩千萬錢還差了些,可有大礙?」
李義府有些緊張。
杜元紀含笑道:「今日我看了府上的氣,怨氣竟然下去了些,可見那些怨鬼都得了錢財的好處。不過依舊有厲鬼貪婪,看著氣焰囂張,這便是索要錢財之意。」
「老夫知曉了。」
許敬宗嘆息一聲。
「對了。」杜元紀說道:「最好去看看墳塋……」
許敬宗納悶道:「為何?」
杜元紀身體前驅,輕聲道:「先人安葬如何,能影響到一家運勢。我擅長望氣,可觀之。」
「那……那便是父母之墓穴?」
「對!」
兩張臉上都出現了笑容,一個愜意,一個神秘。
啪!
蠟燭猛地炸響,許敬宗被驚到了一下,杜元紀笑道:「這是喜兆。」
……
天氣越發的熱了,蘇荷就此想宅在家中不出門,衛無雙硬拉她一起去巡查產業,二人喧鬧半晌,這才出了門。
賈平安不管這等爭執,正在教兜兜新學。
「聲音是由物體震動而來。」
「阿耶,聲音不是說出來的嗎?」
兜兜雙手托腮看著父親,一臉不解。
賈平安說道:「那是因為先經過了震動……氣體震動……」
兜兜說道:「為何震動會發出聲音呢?」
賈平安:「……」
「為何每個人的聲音不同呢?」
「為何阿福的聲音和我的不同呢?」
「先下課!」
賈平安在心態炸裂之前閃人了。
身後兜兜歡呼,「阿福,我們走!」
賈平安在等著李義府倒霉倒霉消息。
「從三年前開始,李義府就狂的沒邊了。天黃有雨,人狂有禍。陛下因為各方牽制,所以對他忍之再忍,甚至還親自告誡,可李義府卻置若罔聞。他以為自己能和陛下討價還價,這是禍事的開端……」
王勃說道:「若是我定然不會如此。」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若是你……會死得更慘。」
……
李義府告假了。
賈平安在兵部得了消息,問了一聲。
「說是去城外憑弔亡母。」
陳進法說道。
「憑弔亡母啊!」賈平安問道:「最近外面對他可有傳言?」
「有,不少。」陳進法笑道:「說是李義府貪婪成性,瘋狂斂財,怕是有異心。」
賈平安看著虛空,良久說道:「機會給了你不抓住,棄之如敝履。如今機會變成了危機,好走。」
……
李義府和杜元紀一起出的城。
二人騎著馬,一路交談。
城門處有人嘀咕,「這人是術士,李相怎地和他親密如此?」
術士這個詞天然就帶著神秘和詭異,但凡在大佬的身邊出現術士,所有人第一個想法就是……大佬這是想幹啥?
「怕是窺測災異。」
「不止吧?」
不過是半日,有不少人都知曉了一事……
「陛下,李義府帶著術士出城,說是憑弔亡母,可許多人說他在窺測災異,意欲圖謀不軌。」
後世請先生去看看祖墳不是大事,但在此刻卻不同,身份也不同。
宰相請術士去看祖墳,唯一讓人想到的是……
「他對宰相之職不滿意?」
沈丘:「……」
咱還能說些什麼?什麼都不能說。
宰相之上就是皇帝,李義府還不滿意,那唯有篡位做個皇帝。
武后淡淡的道:「陛下,棍子也該準備了。」
「那就如此。」
皇帝擺擺手,就像是驅趕走了一隻蒼蠅。
……
李義府回城後,那叫做一個紅光滿面啊!
「今日收穫不小。」
回到家他丟下這句話,隨後令人備美酒慶賀。
一家子歡欣鼓舞。
酒過半酣,李義府語重心長的道:「錢財才是根基,要加快掙錢……」
「阿耶放心,明日我就蹲在吏部,看那些銓選的官員誰不給錢就給差評。」
「小婿記得幾個官員想升官,回頭問問他們能出什麼價錢。」
李義府撫須微笑,極為得意。
第二日他去了戶部。
「銓選乃是吏部諸等事務中的重中之重,不可輕忽!」
李義府板著臉給官員們訓話。
「稱職的被評為平庸,不稱職的被評為上上,能者下,庸者上,這大唐盛世如何維繫?你等身為吏部官員,要緊記住這些。」
眾人趕緊應了。
左侍郎笑道:「相公德高望重,神目如電,此後要緊的官員還是要請相公評判為好。」
李義府冷著臉,「老夫還得去朝中忙碌,哪有空?」
右侍郎堆笑,「能者多勞嘛!」
「是啊是啊!」
彩虹屁不斷,李義府良久指指他們,嘆道:「你們啊!哎!」
眾人起身告退。
沒多久,一個官員進來。
「相公,長孫延進了銓選……」
長孫延是長孫沖和長樂公主的兒子,原先堪稱是眾星捧月般的衙內,等長孫無忌一倒台,堪稱是牆倒眾人推。
他如今在朝中也就是個閒職,此刻進了銓選的名錄,下一步去哪李義府幾乎可一言而決。
「尋了他來。」
李義府眼中閃爍著得意的光芒。
「長孫無忌那條老狗,當年看老夫是眼珠子長腦門上了,如今他的孫兒卻落在了老夫的手中。老狗,你且祈禱吧。」
長孫延來了。
「見過李相。」
他如今就是個小透明,誰都能暗自打壓一番……但明著不會,因為皇帝就在大明宮中盯著,二人算起來是親戚,天知道皇帝會不會突然回心轉意。
李義府打量著他,玩味的道:「聽聞你這幾年很是懈怠公事?」
長孫延面色劇變,拱手道:「不敢如此,李相此言……罷了,我只求安穩,稍後便有薄禮奉上,只求……都水監之職。」
都水監就是個水利部門,堪稱是邊緣化的邊緣化。
「堂堂趙國公的孫兒,竟然如此嗎?哈哈哈哈!」
李義府狂笑著。
長孫延低下頭去,眸色平靜,嘴唇微動……老狗!
「罷了,五十萬錢。」
李義府盯著長孫延,「當年陛下手下留情,老夫知曉你家中錢財不少,五十萬錢,都水使者之職就是你的了。正五品!」
長孫延嘆息,「李相這般讓我無地自容,我也想與李相結交,如此……七十萬錢。」
李義府微微後仰身體,眯眼道:「以後有事可來尋老夫,童叟無欺。」
長孫延起身行禮,「有勞了。」
出了吏部,長孫延仰頭看看藍天,淡淡的道:「該死不得活!」
七十萬錢堪稱是巨量,全數進了李家。
「還差些!」
李義府負手看著庫房裡的錢財,躊躇滿志的道:「兩千萬錢啊!長安何人能有?」
李律笑道:「我家權勢滔天,錢財無數,可為古今第一貴族了。」
李義府不禁仰頭大笑。
「哈哈哈哈!」
他的兒子女婿們一起大笑。
笑的是這般的暢快和得意。
……
第二日,李義府照常上朝。
君臣依舊如故。
竇德玄眉飛色舞的道:「皇后,遼東來了消息,發現了大銅礦,大的前無古人……」
老竇太過興奮,竟然詞不達意。
「不過銅礦越大,要的人手就越多……」
竇德玄看了一眼皇后。
這是個問題。
「諸卿以為如何?」
武后早已習慣了把問題拋給宰相們,自己高坐雲端冷眼看著,最後出手總結選擇。
這是上位者的特權。
許敬宗皺眉道:「那邊就一些移民,都在種地,若是去挖礦……難道從長安輸送糧食給他們?代價太大。」
「是啊!太遠了。」上官儀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靠譜。
竇德玄乾咳一聲,「皇后,遼東那邊來報,周邊有不少部族。那些部族窮困潦倒,若是能僱傭了他們,想來也是極好的。」
咦!
這個主意好生熟悉!
武后說道:「那些部族不可虐待,否則大唐的名聲難保。」
「是啊!該給的錢糧定然給,不過蓬萊那邊傳來了好消息,說是十餘萬青壯渴望來大唐尋一條活路……臣在想這不是現成的嗎?讓他們來挖礦,每日吃飽就是了。」
蓬萊就是倭國現在的名字。
十餘萬青壯……
這是誰搜刮來的?
武后眼皮子狂跳。
許敬宗咦了一聲,「怎地像是小賈的手段?」
就是他的手段!
武后冷笑。
當著不說,卻讓竇德玄來說,這是在做什麼?
避嫌?
屁大的人,也說什麼避嫌!
眾人誇讚著這個主意。
李勣依舊打盹。
一個內侍進來,「皇后,右金吾倉曹參軍楊行穎有急事稟告,文書就在此。」
邵鵬過去接了過來,檢查一番,隨後遞過去。
這等不經過門下中書就進宮的奏疏屬於違規,但武后面無表情,兩高官官也只能裝作沒看到。
只是看了一眼,武后抬眸道:「此事重大,請了陛下來。」
眾人悚然而驚。
連沉浸在花錢消災的樂趣中的李義府都忍不住問道:「竟是如此大事?還請皇后告知。」
武后看了他一眼,漠然道:「且等陛下來了再說。」
李義府心想會是何等大事?
對了,今日賈平安本該上朝的,為何不來?
難道是……
李義府又想到了最近宮中的暗流,皇帝病情纏綿,無法視朝。太子漸漸成長,誰來監國?
皇后和太子之間遲早會爆發衝突,這是李義府的判斷。
賈平安站哪邊?
他是太子的先生,在太子的身上傾注了無數心血,豈能坐視太子被邊緣化?
可皇后是他的阿姐,姐弟二人多年來相互扶持,情誼深厚,讓賈平安反對皇后監國他也不忍。
莫非是他做出了選擇?
可也不至於驚動皇帝吧?
李義府試探道:「皇后,趙國公前陣子在算學一番話,很是跋扈,跋扈倒是不打緊,年輕人嘛!可他言語間卻把新學比作是自己的私產,臣覺著……怕是不大妥當。」
皇后若是厭棄了賈平安,這番話就是助攻。
許敬宗大怒,「小賈分明是在撇清自己和新學的關係,在你的口中卻變成了居心莫測,欲行不軌……老狗!」
他挽起袖子大步走來,手中的笏板看著頗具威脅。
「賤人!」
李義府和他是死對頭,冷笑道:「賈平安口口聲聲把儒學貶低到了泥地里,這不是居心叵測是什麼?」
賈平安那番話傳出來後,長安城中無數人勃然大怒。
但凡有些出息的官員,或是權貴們,他們讀的大多是儒學。國子監里多年來出了無數學生,學的依舊是儒學。
可那日賈平安在算學的一番話中把儒學說成了一門輔助型的功課,而新學卻變成了主要學科……
也就是說,但凡是儒學出身的都成了輔助型人才。
多少人咆哮著要和賈平安不共戴天。
多少人喝的醺醺然,發誓要弄死賈平安。
但也有人站出來聲援賈平安,其中竟然有國子監祭酒王寬。
按照王寬的說法,在新學出現之前,儒學自然是唯一的選擇。但新學出現之後,儒學的缺點顯露無疑。
許敬宗罵道:「儒學可能教會你做事?」
李義府發家靠的是文章,所以他很是篤定的道:「當然。」
「你發家看似靠的文章,可歸根結底靠的卻是鑽營攀附。」許敬宗捧腹想大笑,「至於文章……文章能有何用?小賈說得好,文章做多了何益?可能強盛大唐?哈哈哈哈!」
這是全面否定李義府的過去。
老狗!
李義府剛想噴,皇帝來了。
李治被人扶了進來,微微蹙眉,看樣子頭痛依舊沒有緩解。
皇后起身,等他過來後攙扶了一下,讓他坐下。
「是何事?」
李治有些不耐煩。
武媚把文書遞過去。
李治低頭,隨即抬眸看了李義府一眼,眼神有些不對勁。
李義府心中一個咯噔。
難道是哪個賤狗奴私下說了老夫的壞話?
但他壓根就不在意。
這些年彈劾他的人多不勝數,可皇帝盡數無視了。
但皇后今日卻請了皇帝來,這是想弄死老夫?
李義府心中冷笑。
皇帝需要老夫,皇后再如何折騰也無用。
李治緩緩抬頭,「李卿。」
李卿……這個稱呼代表著老夫再次度過了一關。
李義府起身。
李治看著他,眸色晦暗不明,「你請了術士在家謀劃,拼命斂財,這些朕皆可放過……」
皇帝仁至義盡了。
這話一出,人人驚訝。
李義府嘶聲道:「陛下,臣為陛下出生入死,臣……」
李治冷冷的道:「可你竟然勒索了長孫延七十萬錢,七十萬錢……得了一個都水監使者。朕的官職、大唐的官職被你一家當做是斂財之路,朕亦忍了……這是看在你功勞的份上。」
李義府覺得不妙,「陛下……」
李治說道:「長孫延乃是長樂的孩子,長樂乃是朕的阿姐!在朕的阿姐之前,你算個什麼?」
呯!
皇帝劈手砸出了手中的東西。
李義府趕緊出來,心想皇帝這是為了長孫延而怒了?
可他當初處置長孫無忌一家子時可是果決的厲害,長孫無忌自盡,長孫沖不知所蹤……
林林總總可見皇帝對長孫一族的恨意之深。
但他今日為何為了長孫延發怒?
一個不妙的想法在李義府的心頭轉悠著。
「一個都水使者七十萬錢,朕缺了你的俸祿?還是說你家中花銷大到了比宮中還大的地步?」
李治冷笑:「今日你敢勒索長孫延,明日是否敢勒索皇子?敢勒索公主?後日你就敢勒索朕了!」
皇帝面色鐵青。
李義府免冠跪下。
這是程序,此刻他不照做,皇帝弄死他沒人會嗶嗶半句。
「好大的膽子!」
武后冷冰冰的道:「陛下不可心軟……來人!」
「陛下!」
李義府抬頭,不敢置信的道:「臣冤枉。」
武后冷笑,「拿下李義府!」
李義府剛想起身就被人按住了,旋即一團布堵住了他的嘴。
「嗚嗚嗚!」
李義府看著皇帝,嘴裡嗚咽,眼中幾欲噴火……
他徹底的想明白了。
長孫延就是故意的!
難怪他要五十萬錢,長孫延卻主動給了七十萬錢。可笑他當時還覺著自己威權無限,此刻才知曉這是個坑。
帝後聯手挖的坑!
李治起身,「流放巂州!」
巂州在蜀地,這一去不可能再回來了。
「嗚嗚嗚!」
皇帝最終還是親口說出了對他的處置。
這是一種恩斷義絕的姿態。
這條狗……朕不要了!
李義府被人拖著出去,一路宮人們紛紛避開,震驚不已。
到了宮外,那些官吏見到他都傻眼了。
直至一人罵道:「老狗,你竟然也有今日!」
「老狗!」
李義府垂下頭。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抬眸,眼中有淚花閃爍。
秦沙……
……
義府母、妻、諸子賣官市獄,門如沸湯。右金吾倉曹參軍楊行穎白其贓,有狀,詔除名,流巂州,朝野相賀。三子及婿尤凶肆,既敗,人以為誅「四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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