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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氈筆淡墨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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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岳要挾狀頭也是被逼出來的,他本來為國子監生徒的食宿挺身而出,得罪了宰相常袞,知道自己若無可靠援手將於來年春闈必死無疑,既然劉晏對他有興趣,便索性傍上了潘炎、劉晏,而後想到「本來只是想中個進士便罷了,但如此怎算自常袞那裡出口惡氣?那就取狀頭好了!」

    而春闈的五道策問,全是劉晏曾問他的舊題,內里蘊含的信號便更加強烈——吃了定心丸的高岳,提筆在策卷上孜孜而書,寫次「謹對」就停下短暫歇息會兒,然後再繼續寫下去,直到五次「謹對」全都完畢,高岳長舒口氣,將筆擱下,才想起激動下連茶水都沒有喝,已是口乾舌燥。

    對面西廡廊下,鄭絪臉色依舊不好看,這時務策本就不是他的特長,今年的策問又如此貼近實務,真的是,這個世界和時代他越來越看不懂,好在他腹中畢竟是有才華的,也還算能應付。

    衛次公和獨孤良器也都大展所長,連原本不擅長策問的劉德室、黃順這些,也在近一年的苦練里大有長進,「總算是不偏廢了,多虧棚頭給我擬的百道策問!」交卷後的劉德室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喜悅地如此想到。

    入夜後,常袞準時來到禮部都堂,來閱覽舉子們的策問,這次代理中書侍郎的崔佑甫也跟在其後。

    常袞和崔佑甫素來不合,兩人會食的時候都隔得遠遠的,互相半個字都不說。很快在閱卷過程里,兩人就圍繞高岳的策問展開激烈爭執:常袞雞蛋裡挑骨頭,而崔佑甫則據理力爭,認為高岳的時務策大有可觀,最終宰相和代宰相不歡而散,潘炎苦著臉留下來收拾殘局。

    「雲君,今年的狀頭總該給鄭絪了吧?」臨行前,常袞單獨對潘炎說道。

    「鄭文明高才,本司定會秉公放榜。」潘炎不置可否。

    常袞冷哼聲,接著威逼說,自己身為宰相已答應鄭絪的狀頭,希望潘炎能體諒他的「苦衷」,面對此潘炎只能唯唯諾諾。

    但很快,吏部那邊有人傳來劉晏的話,「如今雜文詩賦、時務策已畢,高下勝負已分,一不做二不休,不必理會常袞,狀頭但放給高岳!」

    潘炎也只能唯唯諾諾。

    整個皇城南省直到禮部南院,暗流碰撞已越來越洶湧。

    很快,最後一場貼經來到。

    對於經過那麼多年基礎教育的高岳而言,貼經這單純靠記憶力的科目完全沒有問題,他已經穩了。

    考試期間,他還偷偷看了看旁邊的劉德室,此次劉德室明顯有了長進,絕不會寄希望於「以詩贖貼」,而是伏在案上不斷回憶暗誦,而後再一處處謄寫在試卷上。

    高岳欣慰地點點頭。

    皇城內的暮鐘聲傳來,被燭火照得通亮的東西廡廊下,所有舉子被要求,放下手中的筆:酉時已盡,交卷的時刻到了。

    如釋重負的高岳,輕輕地將眼前還殘留半截的蠟燭吹熄,接著收拾好行裝,又將書案上的燭花盡數清除,才起身在數位棚友的簇擁下,往禮部南院外走去。

    「高三,你感覺如何?」這時,鄭絪在後面叫住了他。

    高岳停下來,想了想,便回身答覆說,「只求不被二百四十棍痛決打死。」

    鄭絪嘆口氣,接著誠摯對高岳說,「我感覺並不佳,若高三你能得到今年的狀頭,某心甘情願。」

    「這是國家選賢,豈能如此私相授受?」高岳反譏到。

    鄭絪也不辯駁,他落寞地搖搖頭,便邁步自南院門口離去了。


    「他還欠我們棚十貫錢呢!」韜奮棚的庫頭黃順扶著高岳胳膊,指著鄭絪的背影提醒說。

    十日後,禮部南院放榜的日子到了,這是個輕寒未消的日子,可東牆旁的那株大樹已吐出縷縷的嫩芽和翠枝了。

    高岳特意穿著雲韶所贈的冬衣,和韜奮棚的數十位棚友立在樹下,等候著大曆十三年春闈的最終結果。

    而在他們外,更擁堵了數百人,同樣在等候著。

    坦白說,高岳的心情有些緊張,因為唐朝進士考試放榜和他原本所在的時代不同:一旦黃榜自外牆拋出,你名字在不在上面,直接用雙眼就能確定,此後或是天堂或是地獄,並且路就只有這麼一條,登第,下第,除此外沒任何回還的餘地,真正是無比殘酷的。

    而此刻在禮部都堂內,潘炎也已在署榜了。

    前一夕夜裡,這位知貢舉的禮部侍郎就呆在都堂里,不斷草擬榜單,各方前來打探消息的人馬是絡繹不絕,絲毫不受宵禁影響,其中就有宰相常袞,這位再次明確提出索求:

    讓鄭絪為狀頭;

    黜落高岳!

    潘炎最後乾脆將門給封上,免得受到打擾。

    五更時分到來時,鼓聲已隆隆響起,潘炎的面前展開著金色的榜單,榜首用四張黃紙豎著粘貼成行,潘炎提起氈筆,用淡墨在四張黃紙上宛轉,寫上了「禮部貢院」四枚字,接著擱下來,又換濃墨之筆,沉思了會兒,在其下第一處「狀頭」的位置,微斜著重重寫下一點.....

    半個時辰後,鐘鼓齊喧,禮部之人高舉著今年的進士榜單,在數百人的驚呼聲里,刷得搭在了南牆牆頭,長長的金榜拋下,迎著春日的曙霞彩光,格外光耀奪目。

    這時樹下站著的高岳,居然什麼都聽不到了,只覺得自己胳膊被許多人劇烈拉扯著,他不敢盯著金榜的最上面看,反倒順著下面先看:

    解善集登第了,

    顧秀登第了,這兩位是國子監解送的。

    黃順登第了,

    劉德室,劉德室也登第了,

    衛次公登第了,名次還比較高,他們都是國子監和京兆府聯合解送的。

    獨孤良器和鄭絪也赫然在列,並且鄭絪是乙科第一。

    這時高岳的心中咯噔下!

    唐朝的各色選拔考試當然是以成績分名次的,比如制科分五等(但一二等基本不授人),明經分甲乙丙丁四等,大多為丁第,至於進士科也分為甲乙第。

    《通典》裡曾稱,自武德年(高祖年號)間來,明經只有丁第,進士唯有乙第。

    可《通典》說錯了,唐朝因「經、策全通」(貼經和策問全通過)而登甲第者不絕於書。只不過如某年無人達到甲第水平,便以乙第第一為狀頭而已。

    既然鄭絪是乙科第一,那麼到現在也沒看見自己名字,可只剩下兩個可能了。

    「但我必須親眼看。」高岳咬著牙,便迎著明燦燦的金榜,望最上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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