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意志(1 / 1)
「李弘驥死了!」周憲的口氣里掩不住的驚詫,「周端從許州送來的消息。」
李煜放下了手裡的書,立刻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周憲手裡的信,走過去完全顧不得禮儀,徑直奪了過來。李煜的臉上出現了病態的紅色,他似乎很高興,但畢竟死的人是他的親哥哥,所以沒笑出來,反而一臉嚴肅地板著臉。
他飛快地瀏覽了一遍,抬頭道:「暴疾病逝?我記得李弘驥的身體非常好,三個月前還能騎馬帶兵,不像有病的人……那個周端的消息可靠?」
「他是宗族內的人,和我家血緣較遠,不過以前經常到我家來借閱書籍,是個非常勤奮好學的文人。」周憲沉吟道,「別人對他的評價也是品行端正,如今又已經在周朝入仕為官,不像是信口開河的人。」
李煜沉吟道:「不過他確實死得有點蹊蹺。」
周憲的臉頰忽然微微一紅,正色輕聲道:「李弘驥既然去世,阿翁(李璟)應該會復位,我們可以回南唐國了。」
李璟對周憲還是不錯的,當年周憲最先是被李璟看中;然後李璟很欣賞她,才把她嫁給最喜歡的兒子李煜。只要是李璟掌權,周憲和丈夫在南唐國會過得很好。
但李弘驥的死因,讓周憲不得不猜測:可能是被人除掉的。就算已經當上國主,如果滿朝的人都拋棄他,讓他「暴病身亡」並非很艱難的事,也沒人願意去嚴查責任。
果然李煜也說道:「早不生病,恰恰被周朝威脅才生病暴死。他剛愎自用,被內外所不容,實乃自取滅亡!」
周憲卻微微有些走神,郭紹在殿堂上的話如在耳際:南唐國諸臣奉逆子為主,如同謀反!你們如不復李璟之位,來日我請旨率大軍壓境,叫你等後悔莫及!
周憲想到這裡,怕李煜發覺自己走神,當下便幽幽說道:「周朝國內暫且穩定,他們需要對外開戰來樹立威望權威,南唐國世家大臣多有見識深遠的人,不可能想不到這等事;他們懼周朝用這個藉口出師有名,率先攻打南唐。」
「娥皇言之有理。」李煜道,「卻不知是誰帶頭幹的事,膽子不小。」
周憲忽然覺得有些窒息一樣的感受,好像某種巨大的神秘的力量覆蓋在周圍。不是挽弓舉鼎之力,而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意志!他的意志能影響一個國家,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莫大的力量。
……
沒過幾天,果然有南唐使節到達東京,並且順路到禮館送來了李璟的私人信件。這下周憲夫婦完全確認了金陵發生的大事,李弘驥真的已經暴斃身亡。
國主李璟親筆書信,言明此次專門派使節來是為了迎李煜等回國,叫他們做些準備。
李煜的注意力轉移,一門心思沉浸在即將回國的喜悅中,最近幾天沒太盯著周憲了。周憲完全能體會到他的興奮:李璟一共七個兒子,次子死了幾年了,現在李弘驥也死,剩下的五個兒子中李璟最喜歡的就是六子李煜;加上李弘驥兵變後,李煜寧肯逃亡也不遵李弘驥為國主,用行動表明了支持父親。夫君只要回國,被立為太子的可能性極大。
權勢,李煜說過想要的東西。做南唐國主,是他能得到的最大權勢。
一國之主,至少在南唐是一言九鼎十分尊崇。但周憲說不出為何,總覺得南唐國那樣的國主也沒有叫人萬分敬畏的氣勢,因為有人騎在頭上肆意欺凌恐嚇;從大處著眼,簡直毫無尊嚴。
周憲心裡沒多少尊敬,但尋思:至少夫君在南唐國最有權力,足夠震懾地方豪強,保障周家的安危。
當天下午,便有人到禮館來送信,號稱是周端派來的人,只交給周憲。周憲出來拿了信件,進屋順手扯開信封想看周端又有什麼消息。
李煜最近沒有怎麼過問她,倒讓周憲莫名有點輕鬆,不用時時都注意自己的言行。
她剛展開信封,眉頭就微微一皺,因為字寫得實在不怎麼好。再看內容,工整的小楷……周憲頓時起身輕輕掩上房門,走到了暖閣里。郭紹的信!
信中問她,願不願意留在東京。若是願意便在今天內派人聯絡他,不願意便不必理會。
周憲的胸口頓時一番起伏,又看了一遍。尋思可能是郭紹為了避免親筆信落到別人手裡,用左手寫的字,所以才這樣一筆一划有點刻意生疏。
留在東京,一時間周憲確實有點衝動……
郭紹在信中的語氣依舊:夫人請把目光放長遠,天下一統是大勢所趨,南唐終會不復存在;與其以後被俘,何不現在就留在東京?現在留下,夫人的地位會大不相同。
他雖然這麼寫,最終還是問她願意不願意,給予了足夠的尊重。
周憲確實覺得郭紹此人十分特別,要是換作別人,看上了她又有機會,還管她願意麼?就算是李煜,何曾問過她願意不願意……當然周憲倒不覺得夫君應該問,只是郭紹讓她想到了自己的「意願」。
她在臥房裡悄悄地來回走了很久,心情確實有點糾結。不過答案已經有了:如果她能選,當然不會留在東京。
因為有些考慮十分明顯:如果留在東京,她會背上罵名,在南唐國的周家族人也會被影響。不僅是良心要被譴責,李煜和南唐國君臣會在明面上直接指責她……主動拋棄丈夫、另投他人實在有點過分了。
而且南唐國也不一定立刻就會滅亡,如果那麼容易,南唐國也不能在這戰亂的世道存在幾十年。周憲承認自己還是不能免俗,在乎臉面和地位。只要李煜做上國主,她就是王后;坦坦蕩蕩的身份,有什麼不好?
不過郭紹真的願意放人?周憲也有點擔心這個,要是他真要強逼……她忽然有點不想以死明志了,要是兩個月前她估計寧死不願意屈身服侍她憎惡的人。
若是被強留,曾經在夫君面前詛咒發誓要以死明志。周憲感到十分羞愧,為何那些永不分離的山盟海誓如此脆弱……如果是夫君背叛她還可以一番悲情地哀怨幾句,現在可好,總覺得自己會背叛。
那等羞愧難當、自責的糾纏感受,只有周憲自己心裡最能體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