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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竟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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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平安停下拳樁,轉身望向城頭之外。

    百餘丈外,有一位出人意料的訪客,御劍懸停空中。

    托月山百劍仙榜首,化名斐然,喜歡以青衫劍客示人。

    斐然笑道:「好拳。」

    陳平安點頭道:「別偷學,要點臉。」

    這個斐然,跟那綬臣是一路貨sè,半點劍修風采都不講的。

    斐然搖頭道:「還真學不來。」

    他先前跟隨大妖切韻去往浩然天下,以軍帳戰功,跟托月山換來了一座蘆花島。斐然的選擇,比較意外,不然以他的身份,其實占據半座雨龍宗舊址都不難,所以不少軍帳都猜測斐然是相中了蘆花島的那座造化窟,多半別有洞天,不曾被過路左右發現,然後給斐然撿了便宜。

    陳平安看了眼斐然,視線偏移,距離城頭數十里之外,一場鵝毛大雪,尤為壯麗。可惜被那龍君攔阻,落不到城頭上。

    那斐然順著年輕隱官的視線,轉頭看了眼大雪,回頭笑道:「我年少時在周先生那邊求學,喜歡翻閱那些來自浩然天下的青詞綠章和遊仙詩集,想像瑰麗,只可惜周先生眼高,編撰詩集,往往只取精妙語,不入眼者,一律刪去。其中單獨有詠雪詩一句,五丁仗劍決雲霓,戰死玉龍三十萬。」

    斐然以純熟的浩然天下大雅言與年輕隱官言語。

    陳平安笑道:「全詩為五丁仗劍決雲霓,直取銀河下帝畿。戰死玉龍三十萬,敗鱗風卷滿天飛。你們那頭通天老狐只取一半,問題不大,眼光未必多高,不低就是了。」

    斐然點頭道:「原來如此,受教了。」

    早前一次戰場上,陳平安跟斐然斗過一次,斗心鬥力都有點,不過沒分出勝負。況且雙方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捉對廝殺,當時各自都還藏著太多後手。

    在陳平安心目中,斐然、綬臣之流,對浩然天下的潛在殺力是最大的,不單單是什麼精通戰場廝殺,經歷過這場大戰之後,陳平安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個道理,劍仙確實殺力極大,大妖術法當然極高,但是浩蕩大勢裹挾之下,又都很渺小。

    而斐然、綬臣只要他們自己願意勞心勞力,就能夠幫著蠻荒天下的那些各大軍帳、王座大妖們查漏補缺,甚至最終成功改風俗、移民情,讓浩然天下被妖族侵占的版圖,在深層意義上,真正的改換天地。現在陳平安最擔心的事情,是各大軍帳鑽研、揣摩寶瓶洲大驪鐵騎南下的詳細步驟,具體到底是怎麼個縫補破碎山河、收攏人心,再轉過頭來,照搬用在桐葉洲或是扶搖洲。

    就像那座甲申帳,不是什麼劍修的少年木屐,卻要比離真、流白幾個劍仙胚子加在一起,更讓陳平安起殺心。

    境界不高的木屐曾經登上城頭,在龍君身旁,想要與隱官大人復盤整個戰局,虛心求教,執晚輩禮,只不過陳平安沒理會。

    有龍君在旁,殺是定然殺不成的,既然如此,有什麼好聊的,言多必失,畢竟木屐志不在修道長生。

    斐然撥轉腳下劍尖,好像就只是陪著年輕隱官一起欣賞雪景。

    陳平安開口道:「那個周先生,被你們蠻荒天下譽為文海,只是有些運道不濟了,偏與北俱蘆洲一座書院山主同名同姓,聽聞那位儒家聖人脾氣可不太好,回頭你讓流白轉告自己先生,小心周文海被周聖人打死,到時候周密打死周密,會是一樁千古笑談的。」

    斐然哭笑不得,搖頭道:「看來離真說得不錯,你是有些無聊。」

    一個儒家書院山主,打殺王座第二高的文海先生?當然如今是第三了,蕭愻自作主張,將一張由井底飛升境大妖屍骸煉化而成的座椅,擺在了古井第二高位。只不過周先生和劉叉都沒有介意此事。

    陳平安緩緩而行,只是沒有繼續走樁出拳,斐然也御劍隨行,腳下是兩條不同的道路,只是方向相同。

    陳平安隨口問道:「那通天老狐,什麼真身?避暑行宮秘檔上並無記載,也一直沒機會問老大劍仙。」

    雖然周密在蠻荒天下被譽為通天老狐,但是陳平安確定那頭王座第二高的大妖,絕對不會是什麼天狐。

    周密實在太像讀書人了,所以它的真身真名,陳平安其實一直想問,可是一直事多,後來便沒機會問了。

    斐然說道:「為尊者諱。」

    陳平安說道:「又沒問你周密的真名。」

    斐然道:「周先生肯定有某個棄而不用的真名真姓,卻沒有什麼真名。」

    陳平安回了一句,「原來如此,受教了。」

    當然對方也可能在隨便瞎扯,畢竟斐然如果不無聊,也不會來這邊逛盪。

    陳平安問道:「那個張祿有沒有去扶搖洲問劍?」

    扶搖洲是有一座劍修宗門的,根深蒂固,人數不多,但是個個戰力不小,歷史上無一人趕赴劍氣長城歷練。

    斐然搖頭道:「張祿就一直待在大門遺址那邊,整天抱劍打瞌睡。他跟蕭愻、洛衫竹庵這些劍仙的選擇,還不太一樣。」

    陳平安點頭道:「那還好。」

    不然陳平安得心疼那些送出去的酒水。

    斐然笑道:「龍君和托月山,都不會給你同時躋身武夫止境、玉璞境劍修的那個『萬一』。我猜測在你山巔境後期,或是元嬰境瓶頸,龍君就會再喊來一位境界相當的前輩,不是劉叉,就是那頭老猿,打砸你所在的這座城頭,爭取壞你體魄和劍心,總之不會讓你破境太過輕鬆,更防止你萬一真失心瘋了,捨得半座劍氣長城不要,自顧性命逃亡蠻荒天下。所以你是註定去不了老瞎子那邊的十萬大山了。」

    「不用你猜,離真肯定已經這麼跟甲子帳說了。我就奇了怪了,我跟他有什麼仇嗎,就這麼死纏著我不放。離真有這腦子,好好練劍再與我英雄氣概地問劍一場不好嗎?」

    陳平安雙手抱住後腦勺,微微仰頭望向天幕,「至於武夫十境,算了吧,哪敢奢望。我如何躋身的山巔境,你很清楚。再說了,已經得了你們蠻荒天下兩份武運,我一個來此做客的外鄉人,心裡邊一直不得勁。恨不得還回去,可惜做不到啊。斐然你在蠻荒天下名氣這麼大,就沒幾個山巔境的武夫朋友?眼睜睜看著我在這裡逍遙快活,能忍?換成是我,真不能忍,不打架,也要來城下罵幾句。」

    斐然笑道:「還真沒有九境武夫的朋友,十境倒是有個,不過去了扶搖洲,山水窟那邊有一場惡仗要打,齊廷濟,中土周神芝都守在那邊,山水窟好像還有兩個隱官大人的熟人,同齡武夫,曹慈,郁狷夫。」

    這位年輕隱官,大概為了練拳,沒有攜帶那把斬勘已久,只是髮髻間的那根簪子,讓人很難忽略。

    因為龍君都沒辦法

    將其徹底擊毀,與陳平安身上那件鮮紅法袍一樣,好像都是大煉本命之物。

    陳平安變成了雙手負後的姿勢,「曹慈,是不是已經九境了?」

    斐然笑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扶搖洲那條戰線,我沒怎麼過問。」

    陳平安點點頭,扶搖洲的山上山下,大戰不斷,在一個大體上的太平世道,可能不如死水一潭的桐葉洲顯得安穩,可時逢亂世,人心反而遠遠比桐葉洲更穩固。

    斐然取出一壺雨龍宗仙家酒釀,朝年輕隱官抬了抬。

    陳平安擺擺手,示意斐然只管自己飲酒,然後抖了抖袖子,裡邊空蕩蕩的,上五境修士獨有的袖裡乾坤神通,陳平安只知道個粗淺,避暑行宮檔案那邊,有些粗略記載,陳平安反正閒來無事,光yīn長河在他身上流逝太慢,就很是用心地琢磨了一番,勉強有個雛形,只可惜陳平安身在城頭,沒什麼物件可以拿來放置其中,不然連那活物都可以裝入其中,故而袖裡乾坤這門仙家術法,與那掌觀山河神通,是陳平安心心念念多年的兩門仙法。

    早先那場大雪,陳平安倒是收攏了好些積雪在袖中,跟過年吃上了頓餃子似的,有些開心,只是等到陳平安在城頭堆好了一排雪人,不曾想由於離著龍君不夠遠,給那一襲灰袍一道劍光悉數攪碎了。早不來晚不來,等到陳平安用完了積雪家當堆完了雪人,龍君那一劍才到。

    這個老王八蛋,千萬別落手裡,不然煉殺全部魂魄,然後送給石柔穿戴在身,跟杜懋遺蛻作個伴。

    陳平安抬起手掌,掌心頓時五雷攢簇,手心紋路即山河,笑道:「再不走,我就要送客了。我這根簪子,沒什麼好打主意的,你讓甲子帳放心便是,沒有暗藏玄機。」

    斐然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我幫你捎話便是了。」

    陳平安笑著說了走你二字,一道五雷正法丟擲出去。

    斐然只是躲開,沒有出劍。

    我有真心贈酒之意,你以五雷正法相送,好一個禮尚往來。

    斐然還有心情跟年輕隱官道了一聲別,緩緩御劍遠遊。斐然的脾氣,一向是萬事不急。

    陳平安突然望向那斐然,問道:「在那本周密千挑萬選的詩集子上,你有沒有見過一首膾炙人口的遊仙詩?一般來說,應該是要放在開篇或是尾篇的。」

    斐然停下身形,笑道:「願聞其詳。」

    陳平安雙手籠袖,緩緩而行,大聲吟誦了那首遊仙詩。

    我住人間萬古宅,大日高升在牆東,睜眼便覺擾清夢,敕令明月墜其中。挽留天隅一片雲,常伴袖裡溪邊松。

    醉乘白鹿駕青虬,列仙遇我求醇酒。掛冠天宮桂枝上,手抓金烏作炭籠。悲哉仙人千秋夢,一夢見我誤長生。

    斐然聽過之後,神sè古怪。

    陳平安轉過頭,眼神真誠道:「愣著做什麼,沒聽過就趕緊背下來啊。回頭讓那周文海先沐浴更衣,再好好抄錄在冊,作為天下遊仙詩的壓篇之作。」

    斐然笑道:「這平仄是不是太不講究了些?隱官大人可莫要欺負我不是讀書人。」

    陳平安一臉惋惜道:「浩然天下歷史悠久,雅言官話方言何其多,你懂什麼平仄韻腳、四聲和韻。詩思如拳意,意思大者,氣勢洶洶,當頭砸下,後世讀書人,見詩如見拳,就像給劈頭蓋臉打了一頓。」

    斐然笑了笑。

    陳平安點點頭,抬起手,輕輕晃了晃,「看來斐然兄還是有點學問見識的,沒錯,被你看穿了,世間有那集字聯,也有那集句詩。我這首遊仙詩,如我掌心雷法,是攢簇而成。」

    斐然御劍遠去。

    陳平安趴在牆頭上,繼續翻閱那本山水遊記,當時丟出城頭後,很快就後悔了,趕緊施展縮地山河神通,去往城牆中的一個大字筆畫當中,將那本隨風飄蕩的書籍抓回手中。整部書籍已經看了個滾瓜爛熟,倒背如流,陳平安都沒問題。

    因為咫尺物屬於這半座劍氣長城的外物,所以只要陳平安敢取出,哪怕位距離龍君最遠處的城頭一端,依舊會招來一劍。所以陳平安沒有紙筆,想要在書上做些註解批註,就只能是以一縷細微劍氣作筆,在空白處輕輕「寫字」,哪怕不是什麼玉璞境修為,憑藉陳平安的眼力,那些字跡也算清晰可見。


    每翻一頁,就換一處看書地方,或者坐在城牆大字筆畫中,或者行走在牆上,或者身形倒懸在城頭走馬道上,或者轉瞬御風至城頭上方天幕處,只是如今天幕實在不高,離著城頭不過五百丈而已,再往上,龍君一劍過後,飛劍的遺留劍氣,就可以真正傷及陳平安的體魄。

    不知為何,龍君對這本與咫尺物一樣是外物的書籍,沒什麼興趣,任由陳平安翻書看書解悶,從無劍光趕來。

    陳平安便螺螄殼裡做道場,偷偷摸摸做了一樁小事,從書上鍊字到書外,小心翼翼,將書中每一個文字都先小煉,然後收入袖中,所以陳平安今天再來翻閱此書,書上其實已經被剝離出兩千餘個常用文字,使得書頁上的內容,空白較多,斷斷續續,好像一個個被迫搬家的小傢伙,被陳平安拽著衣領,哭哭啼啼,咿咿呀呀,被迫從家鄉遠遊別處了。

    一些個單獨出現的生僻文字,往往成雙結對出現,暫時沒有被陳平安趕著搬家。

    可惜沒能湊成一部百家姓,也未能拼出一篇千字文。

    這般小煉文字,當然無甚實在用處。

    哪怕整本遊記的三十萬字,都給陳平安小煉了,使得一本遊記書頁全部變成空白,無非是袖裡乾坤多些了無生氣的古板小傢伙,陳平安終究學不來裴錢和李槐,能說些什麼麾下三十萬兵馬。不過真要無聊透頂了,陳平安也會將那些小煉過後的文字排兵布陣,抖摟出袖,落在城頭上,分作兩個陣營,字數不多,「兵馬」就少,每次至多也就是二三十個,而且都是些遊記上猶有多處出現的一些常用文字,免得被龍君哪天腦子進水,再來一劍,又給一鍋端了。

    陳平安會讓那些如穿黑衣的小傢伙,落在城頭上,身形晃來盪去,腳步慢悠悠,好似市井街巷的兩撥頑劣稚童,扭打在一起,都力氣不大。

    今天陳平安突然鍊字極其勤快起來,將書上那些「陳憑案」一鼓作氣,小煉了數百個之多,一千五百個小煉文字煉化一個,收起一個。

    然後陳平安小心翼翼從袖子裡邊抖落出兩個文字。

    再將那些「陳憑案」們敕令而出,密密麻麻擁簇在一起,每三字並肩而立,就成了一個陳憑案。

    於是就有兩個字,一個是寧,一個是姚。

    是寧姚。

    好像她一個人,與這些可惜不是陳平安的陳憑案們好像在對峙。

    然後「寧姚」向前跨

    出一步,五百個陳憑案就開始搖搖晃晃,最後一個個醉酒似的站不穩,嘩啦啦倒地不起。

    陳平安蹲在城頭上,雙手籠袖,看著這一幕,燦爛而笑。

    一襲鮮紅袍子鋪在地面上。

    今天的年輕隱官,不太孤單。

    也是他第一次不覺得光yīn長河流逝得太慢太慢。

    從另外那半座城頭上,龍君祭出一劍,而且這一劍,不比以往的點到為止,聲勢極大。

    哪怕那道劍光已經剎那之間就在自己城頭上掠過數十里。

    劍意極重,劍氣極長,一直從崖畔龍君祭劍處,一線蔓延開來。

    陳平安依舊恍若未覺。

    等到那道劍光在城頭掠過一半路程,陳平安站起身,開始以九境武夫與劍問拳。

    一次次身形崩散,一次次在去往那些文字小人兒的劍光之前,凝聚身形,再次出拳。

    最終陳平安以山巔境武夫,以雙拳徹底打爛那道劍光,而且來到崖畔,雙腳重重踩地,施展出一尊高如山嶽的玉璞境劍仙法相,凝聚四方天地靈氣作一劍,雙手持劍,朝那邊崖頭一襲灰袍劈砍而去。

    一雙金sè眼眸的巨大法相,朗聲大笑道:「為我漲拳意,當重謝龍君!」

    龍君一揮手,將那一旁溫養劍意、穩固劍心的年輕女子推到百餘丈外,來到崖畔邊緣地帶,不見祭劍,不見出手。

    對岸那尊法相手中長劍便崩碎,法相隨之轟然倒塌。

    劍仙法相再現,長劍又朝龍君當頭劈下。

    整整一炷香功夫,龍君始終巋然不動,法相長劍就都無法近身那一襲灰袍。

    自有天地間的無數劍氣與那年輕人對敵。

    最後一次法相崩碎後,陳平安終於停下毫無意義的出劍,一閃而逝,回到原地,收攏起那些小煉文字。

    流白惴惴不安來到崖畔龍君身側,輕聲問道:「他真的漲了一分拳意?」

    山巔境武夫,與十境武夫的差別,就像那劍氣長城納蘭燒葦、岳青、米祜之流的大劍仙,與那幾位飛升境老劍仙的差異。

    「他是說給腳底下那些妖族修士聽的,沒漲拳意半點,信口胡謅,故意用來噁心我罷了。」

    龍君又有無奈,對身邊這個其實腦子很聰明、唯獨牽扯陳平安就開始拎不清的小姑娘,耐著性子解釋道:「在山巔境這個武道高度上,武夫心境都不會太差,尤其是他這條最喜歡問心的瘋狗,我要一劍壞他好事,他生氣惱火是真,心中武夫意氣,卻是很難提到更高處了,哪有這麼容易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擔任隱官後,親眼見過了那些大戰場面,本就是他的武道牢籠所在,因為很難再有什麼大悲大喜,所以他的心路,其實早就先於境界、體魄在武夫斷頭路盡頭不遠處了,只有生死戰可以強行砥礪體魄。」

    流白輕輕點頭,深以為然。

    一襲鮮紅袍子毫無徵兆地重新出現崖畔,這次帶上了那把狹刀斬勘,雙手輕輕抵住刀柄,笑眯眯道:「流白姑娘,你覺得咱們這位龍君前輩,是喜歡話多的人嗎?既然不是,為何如此絮叨?大有深意,你要好好思量一番啊,練劍不修心,要跌境走一遭的。」

    流白嗤笑道:「你倒是半點不絮叨。」

    陳平安一本正經道:「這不是怕流白姑娘,聽了龍君前輩欲蓋彌彰的解釋,嘴上哦哦哦,神sè嗯嗯嗯,實則心中罵他娘的龍君老賊嘛。」

    陳平安自顧自搖頭道:「山上神仙,只要將信將疑了,猜測一起,暗鬼叢生,我這是幫助龍君前輩撇清嫌疑,這都想不明白?流白姑娘,真不是我說你,咱們若是文斗,我都怕你自己拍爛腦袋,擰斷脖子,龍君前輩攔都攔不住。今日龍君助我漲拳意一事,賣我一個面子,別去跟周密兄亂嚼舌頭了。」

    流白眼神逐漸堅毅起來,竟是向前跨出一步,越過了那一襲灰袍,她微笑道:「不管你說什麼,做什麼,與你言語正反心思都不起半點,什麼都不計較,就可以了。你不用謝龍君助長拳意,真心道謝也無所謂,但是我卻要謝你助我修繕劍心,真心實意!」

    龍君輕輕點頭,早該如此了。

    陳平安沉默片刻。

    其實流白有此心,是對的。

    但是有用嗎?

    對她未必有用,對陳平安自己還真有點用處。

    陳平安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心魔已經因我而起,劍心又被我修補幾分,這就是新的心魔了,甚至心魔瑕疵更少。信不信此事,問不問龍君,都隨你。」

    龍君嘆了口氣,「流白,換一處練劍去,他在以你觀道悟心魔。」

    難怪此人明明眼中無流白,根本不視為對手,卻故意次次來此,在她心中留下些許心路痕跡。

    陳平安瞥了眼那一襲灰袍。那麼多的王座大妖,偏偏留了這龍君在城頭。

    龍君笑道:「瘋狗又要咬人?」

    流白已經黯然離去,她沒有御劍,走在城頭之上。

    陳平安竟是坐在了崖畔,俯瞰腳下極遠處的那道妖族大軍洪流,然後收回視線,後仰倒去,以斬勘刀做枕,自顧自說道:「到家應是,童稚牽衣,笑我白髮。」

    龍君笑道:「我沒有這份愁緒,你更是無法返鄉。」

    陳平安咦了一聲,立即坐起身,疑惑道:「你怎麼聽得懂人話?」

    龍君不以為意,反問道:「知道為何不隔絕此處視野嗎?」

    陳平安點頭道:「與那先後兩場大雪差不多,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其實等你很久了。」

    龍君大笑道:「等著吧,至多半年,不但連那日月都見不得半眼,很快你的出拳出劍,我都無需阻攔了。如此看來,你其實比那陳清都更慘。」

    原來陳平安已經無法看到龍君那一襲灰袍,事實上,對面城頭的所有景象,都從視野中消失。

    再低頭望去,那些蜂擁涌去浩然天下的妖族,也看不見了。

    陳平安轉頭望去,遠處大雪緩緩落,還依稀可見。

    哪怕以後瞧不見了,又有什麼關係呢。

    小小憂愁,米粒大。

    更何況江湖相逢吹牛皮,江湖重逢道辛苦,江湖路遠,總有再見時,肯定會有人說師父辛苦了。先生辛苦了。小師叔辛苦了。陳平安辛苦了。

    陳平安揚長而去,大袖飄搖,大笑道:「似不似撒子,辛苦個錘兒。」

    斐然和離真一起來到龍君身旁,離真問道:「是不是真瘋了?」

    龍君反問道:「問你自己?」

    斐然笑問道:「那個曹慈,竟然能夠連贏他三場?」

    龍君點頭道:「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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