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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九章 天地如界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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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沉感嘆一聲,唏噓不已,「幽思費酒費晷景,日月如梭如跳丸。」

    昔年天家帝女歌舞地,後來宮闕不聞更漏聲,等到虞府尊接手整座烏藤山,將那位金枝玉葉被封為縣主的皇族女子,這處荒廢多年的私人府邸重新修繕、擴建,才恢復了往日繁華風貌。三人只是臨近粉丸府,尚未登門,就已經聞到了夜風中飄著一股濃重的酒香和脂粉氣味。

    陸沉隨口問道:「陳平安,你知不知道墜鳶山和粉丸府的名稱由來。」

    陳平安說道:「周楸只是提過墜鳶山有洞窟崖刻,山名與讖語有關,被趙浮陽視為成道根基所在,至於粉丸府,就不清楚了。」

    先前陳平安潑墨峰之巔,遠眺合歡山這邊,就曾見到兩粒熒光,除了墜鳶、烏藤上下兩山如兩蛇交尾狀,氤氳府與粉丸府這兩座府邸的地理位置,亦有一陽一陰兩氣相接的隱蔽妙用。不過陳平安只能算是看個大概,畢竟境界如山,站得高才能看得深遠,當下一粒心神附著的這副符籙傀儡分身,極大限制了陳平安的眼力。

    陸沉笑道:「若是在天外看月相,便如地上一彈丸,有人以粉塗其半,側視之則粉處如鉤。對吧?」

    陳平安想到先前在天外俯瞰浩然、過路古星熒惑等壯觀畫面,點頭道:「陸掌教說了個好比喻。」

    陸沉搓手道:「小賭怡情,賭一把?」

    陳平安都沒問賭什麼,直截了當蹦出兩個字,「賭注。」

    陸沉說道:「若是貧道贏了,就將趙浮陽交由我處置,輸了,整個合歡山地界的屎尿屁爛攤子,貧道今夜就當一回挑糞工。除此之外,我們順帶著加一點小彩頭,一百顆金精銅錢?」

    陳平安這才問道:「準備賭什麼?」

    陸沉伸出手掌,搖晃了一下。

    陳平安說道:「別這麼沒頭沒腦的,總得給點提醒。」

    陸沉一拍腦袋,忘記身邊的這個年輕隱官,如今才是個精通劍術的四境武夫,許多類似山神、湖君本命神通的望氣功夫,以及符籙手段,恐怕都交給了玉宣國京城的那位吳鏑道友,想必墜鳶山祠堂內的那場議事,陳平安是當真不知曉內容了,陸沉便指了指前方的府邸,給出一條線索,「既然走了一條煉山和房中術兼備的道路,趙浮陽不願烏龜爬爬,只能靠著汲取玉璽龍氣來煉化墜鳶、烏藤兩山,來打破金丹瓶頸,他不但要躋身元嬰,也想著拉扯道侶虞醇脂一把,想要在今夜雙雙破境,好給青杏國柳氏和天曹郡張氏來個結結實實的下馬威。所以我們就賭整座墜鳶山翻身之時,是往左,還是向右?」

    陳平安一點就透,「陸掌教是上杆子送錢?」

    設置粉丸府是趙浮陽的手筆,而按照陸沉泄露的消息,趙浮陽與金闕派、靈飛觀又有不淺的淵源,修行路數,屬於極為純正的道家法統,再加上儒家主張七曜順天左旋,陰陽五行家和歷家,則剛好相反。如此說來,早已與墜鳶山煉化一體的趙浮陽,翻身定然是右旋了。

    裴錢敏銳察覺到腳下山根地脈的輕微震動,她迅速抬頭望天,星象正常,既非天災,那就是修道之士精心設置的人禍了,牽動山勢,正合陰符經所言的地發殺機,龍蛇起陸。

    可能對於粉丸府內正在大口喝酒吃肉的各路豪傑來說,大多已經喝了個七葷八素,未必能夠意識到這份不同尋常的跡象。

    這是要被一鍋端了?這個趙浮陽,夠心狠手辣的,粉丸府一眾客人喝酒吃肉,他就連人帶酒肉一併吞入腹中,吃干抹淨?打得一手好算盤,肥水不流外人田。

    陳平安說道:「我賭地不動山不搖。」

    先前陸沉手裡邊的那根樹枝,多半是在尋龍點穴了,陸沉用一種看似很兒戲的方式,隨手便壓勝了一座合歡山。

    陸沉側身行走,抬起雙手,皆豎起大拇指,「都高明。」

    豐樂鎮主街道路盡頭,山門口那邊有棵大樹,坐在桌後打哈欠的賬房先生,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給嚇了一跳,原來是有一根樹枝掉落在地,借著牌坊和附近酒樓大紅燈籠的燭光,年輕人伸長脖子望去,只覺得古怪,並非是樹上的枯枝,怎麼有點眼熟?能當賬房先生的,記性都不差,略微思索,就想起先前那個掏出三個紅包的棉衣道士,好像手裡邊就是這麼一根「行山杖」,怎麼丟下山來了?

    粉丸府兩位臨時擔任門房的婢女,怎麼都沒有料到這麼晚了,還有客人登門道賀,一位體態婀娜的妙齡少女,趕忙將手中糕點偷偷藏入袖中,再轉過頭去,擦拭嘴角。

    背劍的草鞋少年,小腿綁縛布條的青袍道士,姿色一般的年輕女子,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種富貴叢中人,所以他們仨就很理所當然的,被那位婢女領著穿廊過道,最終領進了一處偏廳,原本坐滿的七八張酒桌,這會兒稀稀疏疏,都沒有坐滿,最少有半數的空位,在這邊負責添酒的虞管事對此也很無奈,這些王八蛋,都一手拎酒壺,一手持杯,主動跑去隔壁兩間宴客廳去敬酒了,有些乾脆就在那邊屁股生根,也有些身份不夠的,寧肯站著喝酒,也不願返回原先偏廳位置上坐著吃菜。

    天籟窟的琵琶夫人,與一旁自封黑龍仙君的老人,聊得極為投緣,體態豐腴的婦人,笑得花枝招展,前仰後翻,兩人身邊,圍著一幫雙手持杯而立的聽眾,既有想要見縫插針敬個酒的,也有在這邊專門給兩位大人物捧場的,況且誰都不白忙活,隨著琵琶夫人的誇張動靜,一個個偏移視線,喉結微動。

    在猿猱道上開闢洞府的大妖,與那膽敢空手登門的六境武夫,正在那邊相互勸酒,聊些體魄橫煉一道的心得體會,也不用杯碗,直接拿起酒壺,揭了泥封就喝,這粉丸府自己釀造的仙家酒水,蘊藉靈氣,遠勝一般仙釀,若是放在某處渡口售賣,沒個三五顆雪花錢休想入手,而且今夜的酒水,滋味似乎尤其醇正,靈氣充沛程度,遠超合歡山之前舉辦的那幾場酒宴,兩尊府君到底是財大氣粗,這一場喜宴辦下來,豈不是直接就喝掉了好幾座楔子嶺清白府的家底?

    許多負責端菜取酒的粉丸府侍女,鶯鶯燕燕穿針引線一般,也有些被勸酒多了,酒香薄衫涼,涼衫薄汗香。

    隔著一間宴客廳,那位墜鳶山的山神娘娘,也沒少喝,已經有幾分不勝酒力的醉態可掬,媚眼如絲。

    陸沉笑呵呵道:「鬼門關外大擺宴席,粉紅帳內喝斷頭酒。」

    鶴氅文士看到那個背劍少年的身影,拿起筷子指了指對方,無奈道:「就這麼犟嗎,什麼熱鬧都喜歡湊。」

    背劍少年笑道:「打小就喜歡湊熱鬧,以前欠下的,現在都補上。」

    白茅招招手,壓低嗓音說道:「來都來了,就坐下慢慢聊,好吃好喝,爭取把份子錢找補回來。」

    先前白茅一直心疼自己的紅包,足足五十顆雪花錢呢,這會兒多出個陳仁,關鍵這背劍少年還帶了倆蹭酒席的朋友,覺得心裡一下子就舒服多了,好像沒虧太多。白茅眼見著虞管事在別桌忙著勸酒,就繼續提醒道:「陳仁,記得今晚能多喝一壺就多喝一壺,不喝白不喝的好酒,可是貨真價實的仙家酒釀。咱們這屋子,虞管事說是按府上規矩,人手一壺。可只要你肯開口,第二壺都會有,有無第三壺,就看你嘴巧不巧,虞管事肯不肯賣面子了,瞧見沒,隔壁桌那個,搖扇子的那位,細皮嫩肉,就是個斯文敗類,與這邊的侍女調笑幾句,便偷摸給他第三壺仙釀了。」

    背劍少年落座後說道:「我這人臉皮薄,不敢多討酒喝。」

    白茅一時語噎。

    少年說道:「沒事,我身邊帶了個臉皮厚的,等會兒讓他開口,給侍女看個手相、算算姻緣什麼的,兩壺三壺酒就都有了。」

    年輕道士癱軟坐著,背靠著椅子,右手揉著左肩,見那鶴氅文士投來視線,道士便笑容燦爛,抱了抱拳,「貧道精通手相,給女子看更准些。」

    陳平安看著那個墜鳶山祠的山神娘娘,想了想,記起來了,難怪會有點眼熟。

    時隔多年,她的大致容貌輪廓不變,但是成為山神之後,氣態變化不小,而且瞧著像是年輕了小十歲,這就是修行的好處了。

    許多修道資質好的女修,她們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何謂眼角魚尾紋為何物。自古修道境界,就是女子最好的脂粉。

    裴錢聚音成線,密語詢問道:「師父,碰到熟人了?」

    陳平安搖頭道:「算不上,以前遊歷梳水國的時候,勉強算是打過照面,都沒聊過一句話。如果沒記錯的話,她本名姓蕭才對。就是不知為何她會成為墜鳶山的山神娘娘。」

    梳水國距離這合歡山地界,可有一段山水路程了。

    記得當年離開劍水山莊,獨自遠行,從那山林中鬧哄哄衝出一大撥江湖人士,是奔著官道上的一支梳水國顯貴親眷車隊而去,前者顯然情報有誤,當時他們還不知道自己踢到了一塊鐵板,那支車隊裡邊除了大將軍楚濠的妻子,還有兩位身份不俗的女子,除了一隊扈從精騎,其實光是隨軍修士裡邊,就藏著一位龍門境符籙修士和觀海境劍修,隨便拎出一個,頃刻間就可以把那撥江湖「刺客」打殺乾淨,結果某位江湖老前輩,年紀不小了,做事情卻不太地道,故意打著劍水山莊和宋雨燒的旗號,試圖把一國江湖水攪渾,至於山莊和宋前輩的生死榮辱,會不會被梳水國朝廷派兵剿滅,是半點不顧了,尤其是這位老江湖跟陳平安擦肩而過的時候,心生一計,直接就送給了陳平安一個劍水山莊「楚越意」的名字和身份

    最後還是陳平安與那位觀海境劍修廝殺了一場,才算擺平這場風波,順帶著讓那撥江湖人逃出生天,當然他們也沒如何念情就是了。

    按照那個觀海境老劍修的說法,一口一個小寡婦,每顆腦袋都能換取神仙錢,她怎麼都該值個一顆小暑錢。

    沒過多久,陳平安在地龍山渡口那邊,還沒走到東家是張彩芹的那座青蚨坊,就在路上聽說了一個消息,以那位蕭女俠為首的江湖義士,捨生忘死,不惜與楚黨逆賊死戰,可惜車隊當中,有一年老一年輕,兩位劍仙坐鎮,不惜為虎作倀,這才導致他們功敗垂成。

    白茅發現了那背劍少年的目不轉睛和「魂不守舍」,哈哈笑道:「陳兄弟,果然是同道中人,一見如故自有一見如故的緣由!」

    然後這位楔子鄰白府主,就發現那個相貌平平、僅是中人之姿的年輕女子,朝自己看來,小姑娘眼神古怪。

    白茅笑問道:「陳老弟,這位姑娘是?」

    陳平安笑道:「大弟子,跟我學武多年,姓鄭名錢。資質不錯,闖出名堂了,在江湖上的名氣,比我這個當師父的還大。」

    白茅已經摸到與這傢伙聊天的大致脈絡了,只要徹底放開,豁得出臉皮,就再無彆扭,再來扯閒天,就可以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輕鬆愜意,點頭道:「比陳老弟的名氣大,實屬正常,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嘛,好事,都說江湖上,明師找高徒三年,高徒找明師也三年,相互成就,才能光大門庭,總好過一個誤人子弟,一個,相互耽誤。」

    其實白茅是想說就你陳仁的年紀,如今才幾歲,走江湖又能有幾年,能有什麼名氣,比得過那位少年劍仙,張雨腳?

    白茅轉過頭,望向那個雀斑點點的年輕女子,白府主揚起一個笑臉,端起長輩架子,問道:「可曾躋身鍊氣三境?」

    裴錢笑道:「得看對手的境界。」

    白茅一怔。

    不愧是陳仁的高徒。

    一兩本錢,從你們師徒嘴裡說出來,總有一斤重的氣勢和風範。難道現在外邊江湖上的年輕人,說話都是這般德行了?

    陳平安拿起筷子,笑道:「吃飯。」

    正襟危坐的裴錢這才跟著拿起筷子。

    白茅暗自點頭,還是有點規矩的。

    看那女子,也不喝酒,桌上只吃眼前菜。

    倒是那個身穿棉衣道袍的年輕道士,像是個餓死鬼投胎的,在幾乎所有人都忙著多喝一口酒的時候,偏偏他跟一位侍女討要了兩碗米飯,專門叮囑她上大碗,這會兒已經開始低頭扒飯了。頭上一頂道冠,讓生前就精於鑑賞的白茅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總覺得值點錢。

    陸沉抬起頭,夾了一大筷子菜,含糊不清道:「白府主怎麼就不好奇,為何鄭姑娘會與我們陳兄弟拜師嗎?」

    白茅笑道:「道之所存,師之所存,年紀不算什麼,武學路上,走在前邊的就是長輩。」

    只見那年輕道士使勁點頭,「難怪都說師爺

    拜徒孫,有道便為尊。以前總是一知半解,白府主今兒一句話,算是給徹底整明白了。」

    「道長怎麼不喝酒,這可是整個合歡山地界獨一份的仙家酒釀,是道統法脈有門規戒律,不許你們飲酒?」

    方才虞管事讓侍女送來了三壺粉丸府仙釀,果然沒有多給,只說喝完後,覺得不夠,可以與他知會一聲。

    畢竟這處偏廳,身份不夠,像其它幾處宴客廳,人手兩壺酒水起步。至於琵琶夫人那邊,喝酒都快跟喝水差不多了。

    可問題眼前這個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吃葷是一把好手啊,照理說葷酒不分家,怎就干吃飯菜不喝酒?

    「哪裡哪裡,小道這一脈,寒酸吶,就沒有祖師爺,師父也不管這個。」

    年輕道士擺手道:「再說了,聽君一席話,如飲三壇酒。」

    白茅大笑不已,終於見著個會說話的正常人了。

    抿了一口酒,白茅靈光乍現,終於想通為何一直覺得哪裡不對勁了,他轉頭問道:「鄭錢?關耳鄭?錢財的錢?」

    裴錢點點頭。

    白茅拿手指敲了敲桌面,笑道:「你這姑娘,到底怎麼想的,容本府主倚老賣老,說你一句了,你再崇拜那位女子大宗師,也不至於連姓氏名字都改了啊。」

    裴錢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這要是小時候的黑炭,白府主祖宗十八代的墳頭,估計已經堆滿爆竹了。

    白茅是讀書人,好面兒,拿她沒辦法,就轉頭望向陳仁,「陳老弟,你這個當師父的,攤上這種大事,也不管管?」

    陳平安笑著點頭,「對對對,有理有理,是我常年在外闖蕩,對徒弟疏於管教了。」

    裴錢夾了一大筷子山珍野味,細細嚼著,腮幫鼓鼓,嘎吱作響。

    陸沉幸災樂禍,笑嘻嘻道:「白府主,咱哥倆同病相憐,走一個,貧道以湯帶酒。」

    白茅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陸沉從袖中摸出一本花鳥畫冊,「白府主一看就是個收藏大家,這是我花大價錢撿漏而來,央府主幫忙掌眼則個,賞鑑賞鑒。」

    白茅笑了笑,抖了抖袖子,伸手接過那本冊子,都什麼跟什麼,花了大價錢,還撿漏?隨手翻了幾頁,白茅猶豫了一下,說道:「照實說了,功力是有的,一看就是富貴子弟的手筆,是得了界畫精髓的,一絲不苟,嚴謹工整,可惜終究是死畫。而這些花鳥,總覺得不光是素雅簡淡,看久了,還有幾分陰氣。」

    見那年輕道士一臉被雷劈中的痴呆模樣,白茅連忙解釋道:「本府主所說陰氣,並非貶義,類似寺廟宮觀裡邊的某些水陸畫,鬼氣森森,可以警示人心。我只是擔心畫冊主人,不是那種長壽之人。道長也該知曉,畫壇名家,若是短壽,成就和名氣,就很難高了,未能衰年變法,價格往往就上不去了。」

    那年輕道士慘然道:「活不長久,同輩唱和就少,徒子徒孫也少,孝子賢孫一少,幫其揚名鼓吹的力度就小,力度小就無法被後世推上神壇,無法登上神壇,如何賣出高價,何談值錢。等到將來世道好了,兜里閒錢就多,有錢的外行傻子更多,只認門面不認人,尤其在這古董行當,如何能夠編幾個故事,騙來大錢。」

    白茅一拍大腿,「道長這番見解,可謂撥雲見月。」

    陳平安瞥了眼那本畫冊所繪花鳥,並無落款,卻有幾方私章鈐印,憑此已經知道畫冊出自青杏國柳氏太子之手。白茅眼力還是不錯的,確有幾分陰氣,這位儲君作為一國潛龍,並無中興國主的渾厚氣象,用墨筆力纖弱,說得難聽點,更像是一位亡國-之君的手筆。至於青杏國京城那邊的街談巷議,還有仙家客棧裡邊一些茶餘飯後的閒談,都對這位素有才名的柳氏太子評價不低。

    陸沉笑道:「歸根結底,終究是未能領會界畫精髓使然,否則只會活潑潑,生意盎然,豈會讓白府主瞧著只覺得索然無味,了無生意。」

    說到這裡,陸沉嘆息一聲,將那本畫冊狠狠摔在桌上,「罷了罷了,就當吃了個悶虧,眼不見心不煩,不如低價賣給白府主。」

    白茅見那年輕道士好不要臉,竟是雙指併攏,將畫冊推向自己這邊,這是要強買強賣?敢情所謂的花大錢撿漏,就是為這會兒的殺熟做鋪墊?好個圖窮匕見!白茅便伸手牢牢按住那本畫冊,皮笑肉不笑道:「即便不是價值連城的物件,也絕非什麼粗劣畫作,君子不奪人所好,就算道長捨得賤賣,白某人也不好意思買。懇請道長,收回去!」

    年輕道士卯足勁,雙指微顫,暗中加重力道,仍是未能挪動畫冊,霎時間滿臉漲紅,「白府主,都是聊得來的朋友,價格好商量的。」

    「道長何必割愛。」

    「實不相瞞,這畫冊後邊,還有無名氏抄錄而成的一篇道書,千餘字,高妙無匹。根據內容記載顯示,除了可以白骨生肉,還言說諸多修行至理,例如『可白骨生肉,何物可生骨』,白府主,有錢難買不死方,機會難得啊!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

    「既然藏著不死方?道長為何還要轉售他人?」

    「貧道修行資質,湊合,十分湊合,該學到手的都學了,實在是學不得更多。」

    「多少錢?」

    「兩顆雪花錢。不能更少了!」

    「」

    白茅臉色僵硬,差點破口大罵,當老子是傻嗎,所謂的不死方,就只開價兩顆雪花錢?

    「看在朋友的份上,一顆雪花錢也成!」

    「」

    白茅黑著臉,可以確定了,對方是個傻子,然後試圖拉上自己一起當傻子。

    就在此刻,那背劍少年抬起手,與婢女多討要一壺仙釀,白府主想了想,便從袖中摸出一顆雪花錢,放在那本花鳥冊上邊。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其實白茅原本想要買下畫冊後,就歸還對方,再語重心長勸一勸這個騙術蹩腳拙劣的年輕道士,以後別這麼混了,出門在外,容易挨揍。只是白茅擔心如此一來,落了對方面子,便作罷,就當花了一顆雪花錢,交了個不靠譜的朋友,反正以後也不會碰面了。

    給出神仙錢時,畫冊內某頁便多出一篇金字道書,直指金丹。

    當白茅有此念時,又多出道書的中篇文字內容,可直至玉璞。

    白玉京陸掌教的分身之一,李子樹下白骨真人。

    如今已是青冥天下最新十人的候補之一。

    這篇道訣,正是白骨真人的修道根本所在,陸沉所謂的「不死方」,確實是再名副其實不過了。

    因為合歡山兩尊府君遲遲沒有露面,參與嫁女招親宴的各路客人,都察覺到了一絲苗頭。

    只說那處花廳,百花湖暑月府的貴客,就沒來由炸窩一般。

    合歡山的大小姐,和四小姐趙胭,好像正在那邊安撫那位湖君張響道。


    虞陣將單獨一間屋子的秦傕,還有隔壁的符氣,一併喊出,徑直往粉丸府外走去。

    墜鳶山那位已經喝到微醺的山神娘娘和烏藤山李梃,好像得了兩尊府君密旨,說至多一刻鐘,今夜酒宴就會正式開席,保證不會讓諸位貴客久等。

    來到府外,虞陣抱拳低頭,賠罪不已,苦澀道:「府上出了點狀況,需要關起門來做事情。秦叔叔,燕兄,讓你們見笑了。」

    秦傕是書簡湖本土修士出身,對此是司空見慣了,問都不問,甚至懶得抱拳告辭,二話不說,徑直御風走了。

    符氣到底是身世清白的豪閥子弟,雖說外出歷練也有數年光陰,可這等陣仗還是頭一遭遇見,輕聲道:「你們已經跟金闕派和天曹郡張氏撕破臉了?若果真如此,以這些山上仙府、修士世族的行事風格,定然早有準備,今夜粉丸府內道賀客人當中,說不定就有他們的內應。」

    虞陣總不能將父親的那樁謀劃泄露出去,只得搬出一個在家族祠堂內就想好的藉口,「上山氤氳府那邊的寶庫,有一件我父親很看重的鎮宅之寶,就在剛才,莫名其妙失竊了,父親震怒不已,已經傳下一道密令,需要馬上封山,關起來門搜查所有人,不管是誰,只許進不許出。今夜來山上道賀的那幫貨色,你也清楚,就沒有省油的燈,都是些桀驁不馴的亡命之徒,等會兒很容易鬧起來,說不得就要見血。 」

    符氣詢問道:「真不需要我留下來幫忙?」

    在附近數國境內,如山上兩尊府君、還有程虔、張筇的金丹境,就是頂天了,那他這個龍門境,不說力挽狂瀾,只說略盡綿薄之力,想來還是不難。

    虞陣搖搖頭,眼神誠摯道:「符氣,聽句勸,你別摻和。事情確實比較大,總之你我回頭找機會再敘。」

    符氣點點頭,「我打算走一趟書簡湖,黃鸝島仲肅與我家老祖關係不錯,要找我,就直接飛劍傳信黃鸝島。」

    豐樂鎮,戚頌找到了張雨腳和金縷,老人也沒有廢話,與少年少女密語一句,直接讓他們跟上自己離開小鎮。

    因為戚頌是一位金身境武夫,尚未能夠覆地遠遊,老人就只是在夜幕中長掠。

    少年御劍,離地丈余而已,少女在一旁貼地御風。

    金縷打趣道:「戚爺爺,你好酒如命,怎麼不登山參加喜宴?你要是去了,我和張雨腳就可以跟著上山了,」

    天曹郡張氏的首席客卿戚頌,是個極負盛名的老頑童,很有晚輩緣,老人此刻笑道:「酒是燒身硝焰,色為割肉鋼刀。要是我到了山上,一個把持不住,喝得稀里糊塗,再被那位三姑娘一眼相中,趙浮陽和虞醇脂,非要認我當女婿,又喝酒又是入洞房的,吃不消啊。」

    金縷呸了一聲。

    老人調笑道:「金丫頭,虞游移看不上我這個糟老頭,當然不奇怪,可要說看不上雨腳這種風度翩翩的慘綠少年,才算怪事吧,你便開心了?」

    張雨腳好奇問道:「戚爺爺,前邊小鎮那個動靜,可有說法?」

    戚頌拍著肚子,搖搖頭,「有說法,不能說。等到以後有機會,你小子請我喝頓好酒,再看心情。」

    先前裴宗師提醒過一句,不要泄露她的行蹤。戚頌可不敢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

    老人腳尖挑起幾顆石子,一揮袖子,紛紛激射向空中,身形拔地而起,踩在數顆石子上邊,如拾階而上。

    戚頌看似身材臃腫,提起一口純粹真氣,此刻實則輕若羽毛,被最後一顆石子托起,冉冉飛升狀。

    在最高處,身形暫停懸空,老人居高眺望,被他發現了弟子呂默的蹤跡,正帶著一個黝黑少女趕夜路。

    戚頌飄然落地,大笑一聲,「跟我走,誰慢了誰請喝酒。」

    身穿一身夜行衣的虞游移,身形鬼魅,在山林間兔起鶻落,快若一縷青煙,來到山腳小鎮。

    她站在一處屋頂,將一隻鮮血浸透的綢緞包裹丟在一處陋巷小院內,「這顆腦袋,是觀軍容副使顧奉脖子上邊的,至於烏藤祠廟那邊的山神李梃,不管與顧奉 ,都活不到今夜,也算我父親和合歡山,給你們有了個交待,莫要再繼續糾纏下去了,柳姑娘,你和劉鐵他們,務必在半炷香之內,趕緊離開小鎮,走得晚了,後果自負。將來哪怕是陪都洛京那邊追責起來,我們也問心無愧。」

    不像以往,在小鎮內外遇到撐傘的無頭女鬼,虞游移總會像個調戲良家的登徒子,非要糾纏著「柳姑娘」聊幾句,今夜行事,卻是毫不拖泥帶水,把話帶到,說完她便身形矯健,重返山中。

    周楸喊來劉鐵,劉鐵沉聲問道:「怎麼說?要不要留在這邊,等他們三人下山?」

    周楸笑道:「哪裡需要我們擔憂他們的處境,去潑墨峰那邊等消息好了。」

    粉丸府內,陳平安突然問道:「趙浮陽以後的成就有多高?」

    陸沉笑道:「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得兩說。」

    陳平安說道:「假設被趙浮陽做成了這件事?」

    「明天的新元嬰,將來有希望躋身玉璞,就是難度不小,會在桐葉洲那邊磕磕碰碰。」

    陸沉抬起手,掐指一算,沉吟片刻,「如果未能得逞,在今夜功虧一簣,煉山不成反而丟掉這份道本,趙浮陽明天就要從金丹境瓶頸跌境為龍門境了,至於將來嘛,得是仙人境起步了。」

    除了白茅聽不見對話內容,裴錢都能聽清楚師父跟陸沉的聊天。

    陳平安說道:「陸掌教是不是少說了一種或者兩種情況。」

    陸沉點

    頭笑道:「若是趙浮陽能夠待在這邊,上下兩山皆原封不動,他與青杏國柳氏井水不犯河水,遲早會被顧璨打死,自然是萬事皆休的下場了。或者說趙浮陽能夠順利躋身元嬰,又使出金闕派一脈秘傳的『擔山』神通,最終離開這處是非之地,萬一,貧道只是說萬一,他可以成為有朝一日數量眾多的人間真龍之一,並且趙浮陽還有望以盤山一脈的魁首身份,占據陸地氣運,與很能打的那麼一小撮飛升修士,在山巔並肩而立。」

    「只說在當下這一刻,趙浮陽就有四條路可走。」

    「但是趙浮陽到底會走哪條路,最終成就高低,大道前程,好像又取決於我們倆在這張飯桌上,怎麼聊。」

    「就像這張桌子,有你我,有裴錢,如今又有了楔子嶺鬼物白茅。若是貧道願意,還可以拉上虞管事,那個端酒送菜的婢女。」

    陳平安問道:「路過浩然,先為白茅傳授一篇不死方,再收個飛升境資質的不記名徒孫,陸掌教都是順手為之?」

    聽得出來,趙浮陽想要走到山巔,有個先決條件,他得跟著陸沉這位隔了許多個輩分的祖師爺,一起去往山運厚重的青冥天下。

    陸沉反問道:「看史書,那麼多出身貧寒的開國君主身邊,在那龍興之地,一縣之內,至多是一郡之地,怎就有那麼多的非公即侯的厲害人物?看遍數座天下,在山上,類似寶瓶洲驪珠洞天,青神王朝的五陵少年窟,攏共才幾個?」

    陸沉將手中筷子放飯碗上邊一放,如懸空架起一座橋樑,自問自答道:「世路歧途亂如麻,大道能有幾條?跟對人,走對路,就是時來天地皆同力。走錯路了,任你是心比天高的英雄豪傑,也要抑鬱潦倒不得志。興許偶有例外,終究只是例外。話說回來,光有一條平步青雲的寬闊道路,沒有恆心,腳力不濟,當然也難走遠。」

    「陳平安,你猜錯了,趙浮陽想要成就最高,就不能被誰牽著鼻子走,也不能是大樹底下好乘涼。這就是他的第五條道路。」

    「別忘了,為何會有人說山上沒有上五境的純粹野修。同時更別忘了,白帝城鄭居中雖有師承,但是真正意義上,他也是山澤野修,他才是純粹野修。」

    陸沉拿起一根筷子,「獨木難支。即便上了桌子,用手扒拉飯菜,總不像話,是會被旁人打手,長輩訓斥,或是趕下桌去的。」

    陸沉再拿起一根筷子,「相輔相成,就能夾菜吃飯了,至於能吃多少,各憑坐在飯桌旁邊之人的胃口和肚量。」

    「一雙筷子,可以是泥瓶巷的陳平安跟杏花巷的馬苦玄,或是劉羨陽跟陳平安,也可以是顧璨跟宋集薪,宋集薪與趙繇,李槐與胡灃,胡灃跟董水井,等等,諸如此類,以此類推,既可以是一張飯桌,也可以是一張賭輸就撤掉椅凳的賭桌,還可以是一張香火裊裊的供桌。」

    金闕派祖山,清靜峰,金仙庵。

    當代峰主是一位老嫗模樣的金丹修士,領著一眾嫡傳,站在一處崖外白雲如海的涼亭附近,聯袂恭迎「上宗」仙師的大駕光臨。

    金闕派的開山祖師,她在兵解離世之前,曾經為諸峰嫡傳弟子,留下一道法旨,或者說是她的遺願,她希望有朝一日,金闕派子弟,能夠日積月累,累積功德,幫助她在白霜王朝的那座靈飛觀,恢復譜牒身份,重新錄名。僅此而已。與此同時,她也下了一道死命令,即便是自家門派處於生死存亡之際,也絕對不可叨擾靈飛觀內她那位師尊的清修,誰敢有違此律,就是欺師滅祖。

    所以即便是在那場戰事當中,金闕派諸峰修士,始終恪守祖訓,沒有主動與靈飛觀聯絡。

    哪怕靈飛觀老觀主,仙君曹溶橫空出世,在老龍城一役立下不朽功業,金闕派,尤其是金仙庵一脈嫡傳修士,再激動萬分,也只能將這個秘密藏在內心深處。

    故而當靈飛觀,如今的靈飛宮,那邊竟然主動書信一封至金仙庵,說宮主會來此做客,所有金仙庵嫡傳弟子,為之狂喜。

    明月夜中,一位年輕女冠縮地山河,率先現身崖畔,隨後有一位稚童模樣的白髮修士,手捧拂塵,背桃木劍,站在女冠身邊。

    道門有仙真,可返老還童,白髮長嬰兒。

    之後天邊雷聲陣陣,有一位披頭散髮的年輕男子風馳電掣而至,沿途座座雲海如被劍斬開,他落在白髮童子身旁。

    他想要伸手摸一摸那「稚童」的腦袋,驀然劍光一閃,青年只得縮回手。

    金仙庵老嫗情難自禁,眼眶紅潤,打了個稽首,顫聲道:「清靜峰金仙庵諸弟子,拜見靈飛宮湘君祖師。」

    其實老嫗不是不清楚其餘兩位的身份,而是她必須將這位道號「洞庭」的上宗湘君祖師,單獨摘出來對其敬稱。

    如此一來,就等於她代替下山金闕派,對上宗靈飛宮的一種禮敬。確切說來,是為自家開山祖師與那靈飛觀,行了個稽首禮。

    湘君淡然道:「不必多禮,刑紫,除了你留下,其餘都各自修行去。」

    老嫗一揮袖子,「你們都退下。」

    湘君率先走在崖畔一條青石板路上,名為刑紫的老嫗這才趕忙與那「稚童」和青年補上稽首禮,「金仙庵刑紫,見過韋真人,溫宗師。」

    這個好像從無道號的韋真人,是昔年靈飛觀的掌律道士,如今由道觀升為道宮,反而卸任掌律了。

    但是沒有誰會覺得這個「小道童」是被貶謫了,原因再簡單不過,他是上任觀主曹溶的關門弟子。

    無論是山上仙府,還是山下門派,似乎歷來只有收錯的開山大弟子,從無犯錯的關門弟子。

    至於那位「溫宗師」,名為溫仔細,山上綽號「溫郎」,不到四十歲,就已經是一位遠遊境武夫,關鍵他還是一位道門金丹地仙。

    更是個風流浪蕩子。

    湘君是剛剛從一個小門派那邊趕來金闕派,與董水井分開沒多久。

    韋師弟方才還在青杏國京城,至於師侄溫仔細,不出意外,是從某個脂粉窩裡脫身。

    金闕派的垂青峰那邊,有一處名勝,是條倒流瀑。

    湘君停下腳步,望向那條飛濺如雪有雷鳴聲的瀑布,說道:「師尊下山遠遊之前,曾傳下密旨,准許她恢復靈飛觀譜牒身份。還說你們金仙庵一脈,可以脫離金闕派,與靈飛觀認祖歸宗,當然不強求,清靜峰修士去留都隨意。至於金仙庵之外的金闕派諸峰就算了,估計他們也不甘心,我們就省得自作多情了。」

    老嫗泣不成聲,面朝南方,伏地而拜,三拜九叩,與那位老祖宗曹天君磕頭致謝。

    湘君將她攙扶起身,「如果程虔攔阻,我可以讓韋師弟和溫仔細留在清靜峰這邊。」

    老嫗起身後,多次掩面而泣。

    青年笑道:「你們聽說了嗎,桐葉洲今年開春後,出了好些大事。」

    韋真人嗤笑一聲。

    除了做慣買賣的老龍城幾個大姓家族,寶瓶洲這邊,如今幾乎都不愛打聽桐葉洲的山水人事。

    風水輪流轉,昔年桐葉洲山上修士,也是這般看待北邊鄰居寶瓶洲的。

    湘君點頭道:「是大事。」

    韋真人這才提起一點興趣,「怎麼說?」

    溫仔細抬起雙手,抖動手腕,微笑道:「第一件大事,是在大淵袁氏王朝的最南邊,出現了一個名為青萍劍宗的嶄新宗門,事先沒有透露出半點風聲。這青萍劍宗,是那寶瓶洲落魄山的下宗,首任宗主名為崔東山,是一個原本籍籍無名的陌生角色,此人唯一一次公開現身,是咱們那位年輕隱官與他的好友劉羨陽,一起問劍正陽山,期間崔東山有過露面,按照落魄山的祖師堂譜牒,算是陳平安的學生。」

    境界高低,是個謎。

    湘君笑道:「對落魄山陳先生和青萍劍宗的一宗之主,你都放尊重點。」

    照理說,擔任首任下宗宗主,得是玉璞境。之後的繼任者,反而對境界沒有要求,只要宗門內有玉璞境譜牒修士坐鎮山頭即可。

    況且青萍劍宗還是一座極其罕見的劍道宗門,是桐葉洲破天荒的事情了,崔東山若真是一位玉璞境劍仙,在那戰事慘烈至極的寶瓶洲,又豈會毫無建樹,不曾立下寸功?就像那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化名「鄭錢」的裴錢,她不單單是在中部大瀆戰場,大放異彩,早先在金甲洲中部到北方的幾處戰場,就已經名聲鵲起。

    所以這個崔東山,到底是一位玉璞境,還是元嬰境劍仙,眾說紛紜。畢竟以陳平安的文脈身份和他在避暑行宮那邊攢下的戰功,文廟就算為青萍劍宗破例,允許一位非上五境修士擔任宗主,實屬正常,反正在這幾年內,幾個浩然新宗門,都是如此,不算孤例。

    溫仔細笑道:「可惜當年祖師不許我下山,沒能去大驪陪都,不然就可以與那個裴錢切磋切磋了。」

    韋真人冷笑道:「覺得跟裴錢只有一境之差,就有的打了?那你怎麼不乾脆找她的師父,找那位陳隱官的麻煩?」

    這個師侄,不否認是個習武天才,每逢下山遊玩,喜歡與人壓境問拳,最喜歡故意低人一境,再問拳勝之。

    溫仔細哈哈笑道:「陳平安比我年長小十歲呢,我要是早投胎十年,如今不說止境武夫,怎麼也該有個山巔境瓶頸了。」

    湘君說道:「裴錢不是你以為的那種空皮囊武夫,她當年的七境和八境,只會比你更紮實。」

    溫仔細眯眼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第二件事,跟玉圭宗有關,宗主韋瀅遠赴蠻荒,九弈峰新任峰主,是個名為邱植的孩子,小小年紀就已經是一位龍門境劍修。

    再就是太平山那邊,女冠黃庭,從五彩天下重返桐葉洲,出現了浩然歷史上極為罕見的一人一宗門。

    由於她返回家鄉第一件事,就是問劍小龍湫,故而黃庭已經是毋庸置疑的玉璞境劍仙。

    不愧是堪稱桐葉洲福緣第一人的黃庭,好像破個境,就跟女子換身衣裳一樣輕鬆。

    更不愧是昔年能夠與那「姜賊」齊名的女修。

    而那小龍湫,出現了驚世駭俗的動盪,兩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元嬰境修士,不知犯下什麼過錯,被來自中土大龍湫的龍髯仙君,親手拘押回宗門,沒過多久,司徒夢鯨便親自擔任下山小龍湫的山主。這就像往池塘裡邊砸入一顆巨石,掀起驚濤駭浪,不等為之側目的旁觀者恢復平靜心情,就又直接來了一座「飛來峰」,直接將小水塘給填平了。

    在這之後,就是小龍湫對外宣稱封山一甲子。

    蒲山雲草堂,黃衣芸好像剛剛躋身武夫十境歸真一層。

    大伏書院,老蛟程龍舟,大驪王朝披雲山林鹿書院的副山長,不過林鹿書院卻並非七十二書院之一,這是文廟歷史上第一位妖族出身的儒生,擔任書院山長。

    北俱蘆洲魚鳧書院山長周密,也是歷史上第一位沒有大過失卻被罰去功德林的山長,最終轉為擔任桐葉洲五溪書院山長。

    此外那個極負盛名的君子溫煜,出任天目書院副山長。

    在外人看來,正副山長皆是外鄉人氏的桐葉洲三座書院之間,可不是一般的暗流涌動。

    溫仔細雖然好奇那個葉芸芸,到底是怎麼個傾國傾城的姿色,卻也沒不知天高地厚到想要去桐葉洲,找她問拳。

    怎麼都得等個十幾二十年了,無妨,他與那黃衣芸,雙方都是一樣的修行之路,修道歲月悠悠長,不急於一時。

    溫仔細嘀咕道:「這個周海鏡,怎麼如此難找,她在大驪京城說不見就不見了,總不能是被誰金屋藏嬌了吧?」

    那個裴錢,畢竟是寶瓶洲四大武學宗師排第二的,僅次於那個據說曾經步入十一境門檻內的宋長鏡,那麼名次墊底的周海鏡,同樣是女子宗師,就是溫仔細想要問拳的絕佳對象了,山巔境,還是個漂亮女子,提著燈籠都難找。為此溫仔細專門去了趟大驪京城,結果明明沒有離京的周海鏡,愣是讓溫仔細找了個把月都沒看到人影。

    湘君沒來由道心一震,抬手將一把碧綠幽幽的傳信飛劍捲入袖內,以秘術打開飛劍禁制,心湖內隨之響起師尊的嗓音。

    「師尊有令,留下韋拂曉,帶上溫仔細,去合歡山。」

    湘君起先沒多想,只覺得有點彆扭,她隨即恍然大悟,師尊是在說他老人家的那位師尊?!

    而這位上五境女冠的師尊的師尊,此刻正在合歡山粉丸府的一處偏廳內,給數位婢女看手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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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十九章 天地如界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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